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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离巢(2)

    

燕离巢(2)



    燕娘是经过人事的妇人,如何看不出杜老板眼里的yin邪,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她抱着邓君宜,娇弱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邓君宜像抱救命稻草似的,死死地搂着她的腰,唇边的鲜血染脏了淡粉色的春衫。

    燕娘强掩惧怕,挺直腰背:“求杜老板宽限一两日,我这就回娘家筹措银子。”

    李氏像护雏的母鸡一样,挡在她面前,帮腔道:“杜老板,我们家小姐可是好人家出身,祖上做过尚书的,必不会赖账。”

    杜老板面露不屑,竟然对燕娘的境况了如指掌:“尚书?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拿出来说嘴?”

    “你当我不知道吗?许家如今只剩一座旧宅子,连买米买rou都得赊账,别说给你一两日,就是给你一个月,你也凑不出两万两银子。”

    “我看啊,邓家和许家上上下下,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值钱的宝贝。”

    闻言,众人哄笑出声。

    几十道不怀好意的目光黏在燕娘身上,放肆地打量着她白生生的脸儿、鼓翘翘的乳儿、细窄窄的腰儿、尖小小的脚儿。

    燕娘臊得满面通红。

    她从袖中摸出帕子,帮邓君宜擦拭嘴角的血渍,心里既恨又疼。

    邓君宜靠在她怀里流泪,颤声道:“燕娘,救救我,别让他们打断我的腿……”

    “我向你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赌了……我在家里好好读书,天天守着你,哪里都不去……”

    燕娘六神无主,一颗心在滚油之中熬煎。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邓君宜被这些强人打成残废,又不好央求孤苦伶仃的伯母变卖祖宅,做下愧对列祖列宗的事。

    再说……许家的祖宅也卖不出两万两银子的高价。

    杜老板绕过这对苦命鸳鸯,走到桌前,拿起针脚细密的百子图,将红绸放在鼻下,用力地嗅了嗅。

    他皮笑rou不笑地道:“白纸黑字,说好了今日连本带利一并还清,便是告到官府,我也不怕。”

    “姓邓的,我也不为难你,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

    “要么打断你两条腿,把你送到南风馆卖屁股。”

    “要么把你娘子卖到花楼,她生得这么出挑,肯定比你抢手,说不定还能挣个花魁当当。”

    邓君宜连连摇头,语气惊惶:“不,不!读书人怎么能做出这么有辱斯文的事?我哪个都不选!”

    杜老板狞笑道:“不选也得选!”

    他挥了挥手,那些膀大腰圆的打手们立刻分成两拨,将燕娘和邓君宜强行拉开。

    燕娘只觉自己的身子被十几只粗糙的大手胡乱拉拽,胸脯被他们狠狠揉了几把,又羞又疼,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连声哀叫:“相公,相公!”

    邓君宜挨了两耳光,披头散发,脸颊肿胀,叫得比她还凄厉:“燕娘,燕娘!”

    二人被打手们拖到院子里。

    街坊邻居听到动静,纷纷赶来,虽然面露恻隐,却畏惧杜老板的yin威,不敢插手。

    李氏紧追着燕娘,拼命推搡那些手脚不干净的打手,叫道:“快放开我们家小姐!快住手!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两边正闹着,一辆鎏金嵌银的马车从门外缓缓驶过。

    那辆马车由四匹高头大马牵引,前呼后拥,气派非凡。

    车前挂了一只金铃,旁边悬着个小木牌,用金色的墨汁写着一个“薛”字。

    铃声叮叮当当,引起众人的注意。

    坐在车里的贵人叫停马车,使下人过来传话。

    那名下人头束银冠,身穿劲装,打扮得十分体面,年纪约摸三十多岁。

    他向杜老板拱了拱手:“杜老板,我是薛府的权三,还记得吗?”

    杜老板面色一凛,收起骄横之气,连声道:“记得,记得!车里坐的可是薛大人?”

    叫权三的下人倨傲地点了点头:“我家大人有话问你。”

    杜老板命底下人停手,跟着权三一路小跑,赶到马车旁边,隔着车窗向贵人请安。

    燕娘挣开打手们的钳制,扑过去和邓君宜抱在一起。

    她像得了重病似的,浑身打着摆子,带着七八分畏惧,留神静听门边的谈话。

    车里的贵人声色清亮,颇具威仪:“区区一个赌坊老板,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杜老板一边用鲜红的绸缎擦汗,一边点头哈腰:“薛大人误会了,误会了!这家的男人欠了我两万两银子,今天就是还款之日,他还不起银子,只能拿娘子抵债。”

    “小的不知道薛大人路过此地,一不留神惊了您的车驾,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贵人低斥道:“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也不该做出逼良为娼的事。”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杜老板的腰弯得更低了,“小的这就把院门关上,跟他们小两口好好商量!”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掀起窗上挂着的浅金色帘子。

    那只手的虎口和指腹带有厚茧,骨节粗大,肤色微黑,内行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练家子。

    男人露出半张俊朗坚毅的面孔,眼神亦正亦邪,凌厉非常,鼻梁高挺,薄唇微勾。

    风流和无情,似乎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姓薛的大人单名一个振字,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

    薛振皱着眉头,问杜老板:“你手里拿的什么?”

    杜老板连忙用双手把红绸递上去,道:“是这家小娘子做的绣活,请大人过目。”

    薛振展开轻软的绸缎,细细看了一回,眉眼微动:“好绣工,这几十个孩子绣得活泼可爱,活灵活现,把我府里的绣娘全都比了下去。”

    他将帘子挑得更高,越过大开的院门,朝燕娘身上看去。

    只见娇滴滴的美人跪坐在地上,银簪歪斜,鬓发散乱,两只眼睛哭得跟桃儿似的,衬得尖尖翘翘的下巴越发秀气。

    当真是花容月貌,我见犹怜。

    薛振不动声色地踩着家仆的后背下了马车,朝院中走去:“本官闲来无事,打算在你们之间做个调停,你们意下如何?”

    杜老板毕恭毕敬地道:“小的当然愿意!大人处事向来公正,肯定不会让小的吃亏!”

    他对邓君宜和燕娘道:“这是咱们凉州城的都司大人,还不快拜见大人?”

    燕娘偷眼往上瞧,还没看清薛振的脸,先瞧见一身簇新的官服。

    他的补子上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猛虎,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好不骇人。

    是四品武官。

    燕娘将脸儿垂得低低的,扯了扯邓君宜的衣袖,示意他跟自己一起磕头行礼。

    她细声细气地道:“民妇拜见都司大人,求大人为我们做主。”

    薛振掀起衣袍,坐在权三搬来的旧椅子上。

    他抚摸着那幅尚未绣完的百子图,看向邓君宜,问了个出人意料的问题——

    “你们成亲多久了?你娘子可曾生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