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离巢(5)(2900+)
燕离巢(5)(2900 )
燕娘于半生半死之间,听见门边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有人扑上来抱住她的腿,拼命把她往上托。 那人大哭道:“姐儿,您怎么这么糊涂啊!您死了,老奴还怎么活啊?” 另一人伸长手臂,以利器割断帐幔,将她稳稳地接在怀里。 燕娘的眼皮沉重至极,怎么都睁不开,意识也混混沌沌。 她只觉耳边闹哄哄的—— 李氏放声哀哭,边哭边嚷;林嬷嬷慌慌张张地使人请郎中,吩咐丫鬟们开窗换气;嘈杂的脚步声响个不住,中间夹杂着铜盆倾倒的声音…… 那个抱着她的人,把她平放在床上。 他解开她的衫子,宽大而火热的手掌隔着肚兜用力按压胸口。 只按了几下,她便觉得一股混合着酒香的气息涌入口鼻,慢慢回转过来。 燕娘睁开双目。 她躺在床上,身边坐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 那人头戴金冠,穿一身玄色常服,腰间束着金玉带,眼神锐利,面容坚毅,正是薛振。 李氏见燕娘睁眼,叫道:“醒了!醒了!” 林嬷嬷扶着李氏,对丫鬟们道:“快!快给娘子擦擦脸!切两片人参,让娘子含上!” 燕娘惊觉薛振的手掌还压在胸前,立刻推开他,挣扎着坐起身。 她蜷缩到床角,胡乱拢上衣襟,拉过水红色缎面的被子,挡住自己的胸口。 薛振将那只摸过燕娘的手背到身后。 大拇指与食指轻轻地捻动着,像是在回味什么。 他一直用黑漆漆的眼睛盯着燕娘,眸中似有怒意,似有不解,又似乎还藏着别的情绪。 两个头脸齐整的大丫鬟递上布巾和参片。 薛振开口道:“你们先出去。” 他接过温热的布巾,托在掌中,又吩咐道:“门明天再修。” 燕娘这才从屏风的缝隙中窥见,结实的门板被薛振踹得四分五裂。 她从来没有跟武人打过交道,不知道薛振的力道如此强悍,心中又添几分恐惧。 因此,林嬷嬷和丫鬟们依言退下的时候,燕娘无助至极,对李氏叫道:“嬷嬷,你别走!” 李氏也放心不下燕娘,向薛振求情:“薛大人,我们家姐儿身子弱,胆子小,离不开老奴的侍奉,老奴……” “出去。”薛振淡淡地重复着,脸上露出不耐之色。 燕娘眼睁睁地看着李氏离开视线,紧张地攥住锦被,水葱似的指甲因用力而隐隐发白。 直到这时,她才看清薛振的模样—— 薛振最多也就比她大个四五岁,却带着通身的气势。 他的眉毛微微拧起,眼睛又黑又亮,像是能看到人的心里,鼻梁高挺,鼻尖下勾,形似鹰喙,薄唇紧紧抿着,令人心生畏惧。 更可怕的是,他太高大了,肩膀宽阔,胸膛健硕,手掌足有她的两倍大,似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撕成两半。 燕娘胡思乱想着,在薛振托着布巾给她擦脸的时候,慌慌张张地往后躲。 她忘了她就在角落,脑袋“砰”的一声撞上床架,震得水红色的流苏簌簌作响。 “躲什么?”薛振伸出另一只手,垫在燕娘脑后,形成一个似环抱似禁锢的姿势,仔仔细细地擦掉她脸上的泪痕。 他问:“你叫燕娘,对吗?” 燕娘轻轻点了点头。 薛振从不曾像这样伺候过女人。 他把握不好力道,在剥壳鸡蛋一般的玉脸上擦出道道红印。 燕娘的脸上红一道白一道,杏眼红肿,唇瓣惨白,既可怜又诱人。 薛振将布巾丢进盆里,用帕子托着参片,喂到燕娘嘴边。 他看着燕娘噙住参片,喉结滚动了两下,问道:“你不愿给我生孩子?” 燕娘的脸皮臊得通红,再度点头。 薛振叹了口气:“我听权三说,你相公收了银票,签了文书,以为你没有什么意见,这才把你接进府里。” “我的本意是拉你们一把,顺带着各取所需,没想到你气性这么大,一声不吭地把自己吊在房梁上,这又是何苦呢?” 他顿了顿,又道:“接你入府,虽然不是明媒正娶,也算一件喜事。” “如今喜事险些变成丧事,救人险些变成害人,若是传出去,别人还当我是霸占民妇的恶人,当我们薛府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呢。” 燕娘被薛振说得惭愧起来。 她将参片压在舌下,轻声道:“薛大人,您对我们有再造之恩,是我不识好歹,恩将仇报,是我对不住您。” 薛振摆了摆手:“罢了,我白天便说过,强扭的瓜不甜,你闹成这样,我也觉得没意思。” 他立起身,道:“我这就让权三准备车马,送你回去。” 燕娘的心犹如被一只大手攥住,紧张得透不过气。 她当然想回家和邓君宜团聚,但她没有那么天真。 她回去之后,典妻之事自然作罢,可薛振给出去的那两万两银票,该怎么偿还? 总不能仗着他心善,就厚着脸皮装傻赖账吧? 薛振走向外间,似乎打算叫权三进来。 燕娘直起身,叫道:“大人,我……我不回去!” 薛振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她的脸,迟疑地道:“那你还寻死吗?” 燕娘摇了摇头:“不了。” 她上吊的时候,凭的是一时意气。 第一次没死成,那股堵在胸腔里的气就慢慢地xiele。 她想,她恐怕没有勇气再死第二次了。 薛振面色稍缓,主动退让了一步:“我知道你是读书人家的姑娘,一时过不去这个坎,我不逼你。” “左右还有三年,咱们先慢慢相处着,等你想通了再圆房,如何?” 燕娘再也想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拖得一时算一时。 她点头道:“多谢大人体谅。” 薛振要了一桶热水,使丫鬟们服侍燕娘沐浴。 燕娘洗过身子,换上雪白的里衣,忐忑不安地把衣带系得紧紧的,坐在床上发呆。 薛振借着燕娘用过的洗澡水,潦草地洗了洗。 他坐在外间的矮榻上,隔着屏风道:“你自睡你的,我今晚歇在这里。” 燕娘更觉不安,起身道:“这怎么使得?” 薛振望着屏风上映出的倩影,眸色变得幽深。 他仰面躺在榻上,两条长腿搭在脚边的春凳上,道:“快睡吧,我这人没别的好处,只有一样——嘴里说出去的话,绝不食言。” “在你点头同意之前,我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 燕娘揪扯着手里的帕子,道:“我信得过大人,只是……矮榻不比床铺松软,我担心大人睡得不舒服。” 薛振直言道:“燕娘,我这是为了你好。” “今天是你进府的第一晚,多少人的眼睛盯着这里,若是我宿在别处,那些下人不知道要传出什么难听话。” 燕娘听得明白,薛振这是在为她撑腰。 她既感念他的尊重与体贴,又忧虑自己无法报答这份恩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熬到天色发白,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燕娘睁开双眼,看到薛振正在丫鬟的服侍下洗漱,连忙披上衫子,起身穿鞋。 薛振指着两个模样俏丽、穿着相似的丫鬟,对燕娘道:“她叫彩珠,她叫香云,都是伺候过我的一等丫鬟,如今先拨给你用。” 彩珠和香云向燕娘见礼。 林嬷嬷早就备好赏钱,替燕娘打赏了二人。 香云捧着官服,对薛振道:“奴婢伺候大爷更衣。” 薛振看向燕娘:“燕娘,你来。” 燕娘知道,薛振这也是给她撑腰的意思。 她不能拒绝,也不该拒绝。 她咬了咬朱唇,拿起衣袍,服侍薛振穿上,又展开腰带,从他的身后绕过去,低头扣好。 她的动作温柔小心,姿态娴静雅丽,一头缎子似的青丝还没来得及梳理,瀑布似的披在肩上。 薛振规规矩矩地张着双臂,没有碰触燕娘,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白玉般的耳垂。 他道:“我今日有公事,就不和你一起用饭了。” “你缺什么,只管找林嬷嬷要,倘若受了委屈,也告诉林嬷嬷。” 燕娘觉得薛振似乎话里有话,当着下人的面,也不好多问。 她柔顺地答应下来:“是,大人。” “还叫我大人?”她的头顶传来轻笑,“你可以像她们一样叫我‘大爷’,也可以直接叫我‘白羽’。” 燕娘不自在地偏过脸,小声道:“是,大爷。” 薛振前脚刚走,后脚,林嬷嬷就小心翼翼地把燕娘扶到餐桌前。 她双手捧起一盏温热的燕窝,送到燕娘手里,态度比昨夜殷勤了许多:“娘子好福气,大爷听说昨晚三个姨娘来过,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当即罚了吴姨娘两个月的月例,使闵姨娘和岑姨娘跪在咱们院门口,打了自己二十个嘴巴。” “依奴婢看,这几个月,她们都没脸出现在娘子面前,给娘子添堵了。” 燕娘手持精致的玉匙,搅动着浓稠的燕窝,拉出细长剔透的银丝。 她只觉心中纷乱不堪,像一团乱麻似的搅合在一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