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落水
(2)落水
这日,外头递来帖子,金城郡主梁妙音邀请几位名门淑女前往郡主府赏花。郡主与蕙宁她们岁数相仿,最喜风雅之事,少时也有来往,彼此还是有些交情。 听闻郡主府内桃花如云,艳丽非凡,且花期正盛,蕙宁便与几位手帕之交前去赴约。梁妙音特特命人在桃林间设了十二扇紫檀嵌螺钿屏风,贵女们轻罗小扇扑流萤似的,将满园春色都揉碎了撒在宴席之间。 蕙宁略感倦意,轻轻抿了一口薄酒,脸上染上了些许红润,便与郡主告辞,表示要出去透透气。她缓步穿过假山曲径,随意地溜达在花海中。那片桃花,如云似雾,枝头花朵繁茂,层层叠叠,恍若人间仙境,花瓣轻轻随风飘洒,犹如一场粉色的雨,洒落在蕙宁的肩头。她深吸一口花香,仿佛心中所有的烦恼都随着春风飘散。 她正走得入神,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动静,从墙头传来。蕙宁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一年轻男子从墙头翻了下来,身形如猎豹般灵活。 那少年显然也被她的身影惊了一下,微微怔了怔。蕙宁还未开口,少年却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低声厉声道:“千万别出声。” 她心中一惊,立刻想要挣脱,可他身形结实,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蕙宁只觉得一股陌生的力道逼近,心跳加速,瞬间升起一股不安,她急忙用力推开,却根本推不动他,反应稍微冷静些后,她猛地朝着他手腕狠狠咬去,那少年闷哼一声,痛得险些没站稳,倒退几步,却因为用力过猛,背后撞上了一棵桃花树。 随着一阵“沙沙”的声音,桃花瓣纷纷从树上飘落,千瓣万蕊兜头浇下,如同雨点般洒在两人周围,仿佛置身于一场梦幻的桃花雨。 “你……你敢咬我?”少年气喘吁吁地瞪大眼睛,脸色不再有刚才的惊讶,而是满满的愤怒。 蕙宁见他依然不肯松手,心头怒火更旺,猛地抬腿狠狠踢向他的下身。少年痛得弯下腰,脸色一瞬间涨得通红,但他依旧死死抓住她的腰肢,一副不打算放手的模样。 “混账东西,快松手!”蕙宁气得几乎语带颤抖,她不敢置信自己竟被一个陌生男子如此轻薄,心中愤怒至极。 少年虽然眉头紧蹙,气息不稳,却在她怒斥的同时挑起了嘴角,咬牙切齿地威胁:“你这死丫头,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蕙宁心头一阵厌恶,看着他那副目空一切的模样,正见身后不远处便是一池荷花,她咬紧牙关,将所有的力气集中,猛地将少年推倒。 那少年猝不及防,脚步踉跄,扑通一声沉入水中。 这一下,蕙宁自己也呆住了。 金城郡主从屋内缓缓走出,步伐轻盈,却眉头微皱,神色显得有些复杂。她望了望仍旧漂浮在池塘中的荷叶,随即转头看向一旁有些慌乱的蕙宁。 蕙宁此刻心里也如打翻了五味瓶,既有些尴尬,又有几分不安,尤其是当她意识到,这位“登徒子”竟是郡主的表哥——靖国公府的三公子温钧野。想到温钧野家世显赫,且以暴脾气闻名,蕙宁的心跳不禁加快了几分。 “云姑娘,别太自责了。”金城郡主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焦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她素来是了解这个表哥的德性,“你放心,他醒来后,我会替你说清楚的。别当真,这不过是小摩擦罢了,无大碍。” 蕙宁低下头,嘴唇微微发白:“可……毕竟是我推他下去的,若是他觉得受了委屈,我……我定会赔礼道歉,若是还需要什么补偿,也请郡主吩咐。” 这事儿闹得挺大,吴大人家里的外孙女居然在郡主家中,把温国公三公子温钧野推入了荷花池,这得是多么大的勇气,估计这位出了名的暴脾气的爷心里头肯定嫉恨上了,回头还不知道要怎么报复云小姐。 金城郡主劝她先回家,等着温钧野醒了再说。 蕙宁依言离开,心里却依旧是一团乱麻。等着外祖父下朝,她便赶紧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外祖父。 蕙宁回到家中便惴惴不安地和吴祖卿一五一十地将这件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来龙去脉绝无半点隐瞒:“外公,虽说是他先对我有些不轨,但到底是我把他推到了荷花池里头,这件事情我也有错。” 吴祖卿自然是相信自家外孙女的为人,沉吟片刻说道:“待会儿咱们亲自去国公府赔礼道歉,顺便看看温家公子如何了。你也要相信外祖父,他们若敢随意刁难你,外祖父也要替你出头。” 蕙宁想着温钧野跌入了荷花池,于是准备了一些药膏药品等让檀云拿着,和外祖父亲自去了温家。 马车缓缓行驶在蜿蜒的小路上,蕙宁静静地坐在车内,心情依然低落。她年岁也不小了,这个时候却还需要外祖父帮自己善后,实在是惭愧。 吴祖卿察觉到她的沉默,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道:“这事儿不完全怪你,没事没事,外祖父就当串个门子散散心,也好久没和靖国公下棋了。” 温如飞听闻大提举吴老先生亲自造访,立刻起身迎接。见到吴老先生身后跟着那位娇柔如玉的外孙女,他心里便明了几分,微微一笑,拱手道:“小孩子家的事,竟劳老先生亲自过来,实在是让人惭愧。” 吴祖卿笑容温和,拱手调侃着,眼尾堆叠着老臣的世故与精明:“老夫今日正想品品温大人这里的好茶,靖国公难道舍不得吗?” 温如飞笑着迎两人入内,语气愉悦,“哪里,哪里,老先生请。内资早已备好了茶点,等候多时。” 一进入厅堂,赵夫人便迎上前来,她眼睛一亮,迅速扫过那位温婉站立的少女。只见她眉眼清秀,气质柔婉,仿佛一朵出水芙蓉,水晶般剔透,只有眉心处一点点艳色花钿,衬得少女清丽中又生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清媚。 赵夫人笑容更深,款步上前,拉着蕙宁的手亲切道:“这位便是吴大人的宝贝外孙女吧,果真是美丽如花,清丽脱俗。年纪多大了?” 赵夫人的目光在蕙宁身上游走,最后落在她如瓷般的肌肤和略带青涩的面容上,蕙宁不由得略显局促,低头轻声道:“十六了。” 赵夫人微微一笑,睨着温如飞说笑着:“比我们家三郎小四岁呢。瞧人家养的女儿,细皮嫩rou、乖巧得如同画中人。再看看你家那小子,纨绔子弟一个,什么也不会。” 温如飞微微一笑,捻着胡须点点头说道:“确实是个文静姑娘,听闻你书法颇为出色,去年为太后所抄写的《大庄严光明经》连太后也夸赞不已。前些日子我家珩儿还曾提起,京中如今俊杰辈出,然若论书法,倒是无人能出其右。唯一让珩儿感佩的,便是吴家外孙女了。果真一瞧,字如其人。” 吴祖卿神色温和,带着些许自豪的笑意,看着自己的外孙女:“不过是温家大公子赏识了她罢了。”言语虽然谦虚,但眼底满是溢于言表的骄傲。 长辈们寒暄了几句,说起来今日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赵夫人可是上过战场的巾帼英雄,为人做事爽利,快人快语道:“今日那小子又去走马斗狗,被他爹发现,打了几下。心中不忿,便跑去了郡主家里。谁知在路上又担心姨娘在家中发作,便打算悄悄溜到后院,结果偏巧撞见了您家外孙女。”她顿了顿,眼中笑意更浓:“不过也无妨,他身子骨硬朗,几日便恢复了。老先生和姑娘都不用挂心。” 话虽如此,蕙宁还是决定去看望温钧野,于是便跟着赵夫人一起走向温钧野的卧房, 温钧野的窗棂半开,漏进的光影在他脸上织成破碎的蛛网。少年人苍白的皮肤下泛着青,像是未熟的青梅浸在冰水里。白日里挨了一顿打本来就浑身疼,后来又跌入了莲花池,如今虽然醒了,但依旧在发低烧。 蕙宁看不真切,回身从檀云手里接过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草药,递给赵夫人:“夫人,这是一些从南洋送来的草药——雾水兰和铁锚苔。若是煎汤服用,可暖胃止呕;若将其捣碎外敷,不仅能消除因跌入池中所致的淤血,还能缓解关节刺痛,驱寒除湿。这些药性温和,比起寻常的药物,恢复速度快,也能增强体质。” 她微微低下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谦逊:“若您信得过我,也可以让三公子试一试。不过最好先请大夫看看,三公子的体质是否适合这种草药,避免药物之间发生冲突。自然,如果您觉得不便,便无需强求。” 赵夫人温和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欣赏与惊讶:“你还懂药理?” 蕙宁有些腼腆地低声道:“略知一二。” 赵夫人轻轻拂开蕙宁鬓间微乱的发丝,笑容如春风般温暖:“好个灵通剔透的孩子。若我能有个像你这样的女儿,便再好不过了。” 温钧野躺在房内,蕙宁不好意思直接走进去,只是在廊下轻声说道:“温公子,今日对不起,还请您多保重,早日康复。” 温钧野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便没再出声。 就在此时,长廊不远处慢慢走来一位妙龄少女,年龄不大,却美得如同天宫仙女,月华皎皎,眉眼间透着柔情,姿态温婉而又高贵。 蕙宁一时不知她是谁,赵夫人见状,笑着说道:“这是舒言,珩儿的妻子。” 蕙宁听过舒言的名字,心中不禁一惊。原来这位大少奶奶,曾是前朝公主,家国沦陷后,她与家人被囚禁于梨花巷最深处的简陋房舍。后来,不知因何因缘,她竟被指婚给了温家大公子温钧珩。 舒言温柔地笑了笑,走到赵夫人身边,轻声道:“母亲,钧珩说请您过去一趟,有些关于三弟的事情要与您商议。” 赵夫人点了点头,便道:“你陪着蕙宁,我这就去。”说罢,便匆匆离开了。 舒言带着蕙宁坐在廊下,蕙宁对她有些好奇,时不时偷瞥舒言。舒言察觉到她的目光,温婉一笑,低声说道:“云姑娘,三弟性子倔强,虽不拘小节,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你,我代他向你道歉。” 蕙宁连忙摆手:“不、不必道歉,其实也算是一场误会。” 舒言的话语轻柔,语调婉约,温柔如水的气质中带着些许谦逊与恭敬。尽管她曾是亡国公主,金枝玉叶,但面对他人时却没有丝毫架子,温和得如同春风拂面。 当初想嫁给温家大公子的世家女那么多,可是大公子却选择了这位公主,个中因由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