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夜游(下)
(5)夜游(下)
蕙宁细细端详:“斧影斜落春山外,张口欲叹却无声。” 谢逢舟安静地看着她,嘴角微微翘起,蕙宁素白的牙齿咬着唇瓣,像一朵垂丝海棠,灵巧素净,他眼底却掩不住一丝期盼与探究,温声询问:“云姑娘,想出来了?” 蕙宁抿了抿唇,轻轻点头,却又不愿抢功,只是含笑示意谢逢舟去回答。 谢逢舟看她的模样,心知她蕙质兰心,肯定已经猜得了谜底,于是提笔灵巧地写下一个字,“欣”字如柳叶般翩然落下。 富商的下人很快送来消息,笑容满面地对谢逢舟道:“公子聪慧,过关了,过关了。要不要再看看剩下的题目?” 于是,二人继续往下望去。剩下五道谜语,个个带有一定难度,但都在蕙宁的巧思和谢逢舟的灵感之下逐一解开。 最后一题,却有些不同寻常。 “田氏代齐掌权柄,赠予山河换新名。不居庙堂隐草莽,自古豪杰出蒿蓬。”谢逢舟有些迟疑,眉头微蹙,这字谜不似从前都是拆字法,一时间还有些想不到。 蕙宁低下头,稍一沉默,忽然轻轻在谢逢舟耳边轻语了一句。谢逢舟的眼神猛地一亮,笔锋稳健地写下一个字——“野”。 富商闻讯赶来,看了这六道字谜,又见谢逢舟有些眼熟,谢逢舟三言两语表明身份,富商欣然笑道:“原是探花郎,当真博学多才,金某佩服佩服。”转而一挥手,吩咐下人奉上了一支青崖笔,递到谢逢舟面前:“探花郎见笑,这是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谢逢舟礼貌道谢,旋而与蕙宁穿过人群,转身将青崖笔锦盒送给了蕙宁。 蕙宁腼腆地开口:“这都是你猜出来得,还是你留着吧。” 灯影流转,谢逢舟的面上也有些许绯红,他只是认真地握着她的手把毛笔放在掌心,却又很快松手,担心自己的行径让她觉得突兀,笑意温润:“说好了是要送给姑娘的。这样吧,回去之后,云姑娘是否可以帮小可抄录一份前朝谢蘅才女的《流芳阁小记》?” 蕙宁莞尔,笑容清浅如水,温婉而不张扬,点了点头,低声答道:“好。” 二人继续向前走着,空气中似乎渐渐有了些微妙的亲近感,因着方才一起猜字谜,彼此距离也进一步拉近了些。 走了不久,前方便传来马蹄声和铿锵的步伐,瞬间,一队官兵如乌云般逼近,似乎在搜寻什么人。 蕙宁来不及细想,毫无防备间就被一股人流冲散,连谢逢舟和下人们也被挤得远远的。她往后踉跄几步,跌倒在地,手中的笔盒也随之摔得“啪”一声,摔落到黑漆漆的地面。蕙宁慌忙伸手摸索,幸好盒子并没有打开。她松了一口气,顾不得再细看,只是赶紧环顾四周,焦急地寻找着谢逢舟等人的身影。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 蕙宁心头一紧,条件反射般退了一步,警觉地回头看去,担心遇到街头混混或流氓之类的人。却见巷子里走出一个玄衣男人,面上罩着一副丑陋的面具,他缓步向她走来,蕙宁心中有些忐忑,警觉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人走到巷口停下,站定后双臂交叠在胸前,目光似乎并未直接看向蕙宁,而是静静地等待着官兵离去,看起来好像也是被冲散到了这里躲避。 蕙宁保持警觉,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距离。 那人忽然开口,目光扫过她手中的锦匣,声音低沉:“你这是去猜字谜了?” 蕙宁轻声答道:“嗯。” 那人又问:“都猜出来了吗?最后一道谜语,你也猜出来了?” 蕙宁含笑,礼貌客气,答道:“是的,最后一道是和我同行的人一起猜出来的。” 那人忽然沉默下来,目光微微一闪,低头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似乎有些痛楚。 蕙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通晓医理,也因此素来心善,忍不住轻声提醒道:“若是你肯用些须骨花外敷,手腕上的伤或许能好得更快一些。” 那人听了后,似乎并未把她的建议放在心上,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嘴唇紧抿,没有回应,蕙宁也并未往心里去。 没一会儿,远处的谢逢舟和檀云等人的身影逐渐靠近。蕙宁眼前一亮,急忙挥手朝他们招呼。谢逢舟几步走来,神色显得有些焦急,身边还跟着个同样戴着面具的娇小女子。 女子看到蕙宁身边的男人,急忙跑过来,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惊慌失措地开口:“可吓死我了,原来你在这里啊。”说完又偷偷瞧了一眼谢逢舟,旋而低下头去。 谢逢舟心中仍旧忐忑,眉头紧锁,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蕙宁的双手,上下观察蕙宁是否有什么事,如此,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在实处。“找了你好一会儿,没事吧?有没受伤?”他低声问,目光满是焦虑。 蕙宁轻轻摇头,也细细打量着谢逢舟。 那戴面具的小姑娘悄然走到他们面前,似乎是刚从紧张中缓过神来,俯身行了一礼,面具边缘露出截白玉似的脖颈,声音柔软如绸,怯生生地对谢逢舟说道:“多谢公子方才搭救。” 谢逢舟稍微一愣,回过神后,拱手微笑,温声安抚:“姑娘无事便好,不必挂心。” 小姑娘点点头,这才与那玄衣男子匆匆离去,走了半路,又忍不住蓦然回眸。 如此,谢逢舟和蕙宁也就没有了继续逛下去的心思,蕙宁问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谢逢舟随口答道:“听说是琅琊公主偷偷跑出来玩,宫里头正四处搜寻她。” 蕙宁听了,并未深思,随即跟着他回到家门口。那儿的大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映照着谢逢舟清朗如玉的面容,细碎的流苏抚在肩头,衬得他身上的青丝细线如主人一般温润。 谢逢舟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歉意地开口:“本是想带你好好逛一逛,没想到却出了意外。是我考虑不周。” 蕙宁垂下眼睑,怀里紧抱着锦匣,语气轻柔温婉,善解人意地说着:“这又不是你的错,何必自责。” 谢逢舟微微一怔,目光不自觉地往她那温婉的面容上扫了一眼,心头一热,脸上不由得泛起一抹红晕。他轻咳了一声,舌尖辗转半晌,鼓起勇气说道:“再过几日我休沐,若是姑娘不嫌弃,能否与我一同放风筝去?” 蕙宁闻言,唇角微翘,露出一丝俏皮和慧黠:“谢大人不把心思放在文学公务上头,怎么天天做这些玩物丧志的事情?” 谢逢舟见她话中带笑,心中一阵紧张,却也难掩心头的喜悦。他的面颊愈发红了,低下头,好一会儿才嗫嚅着说:“我.……我真心实意……”说到这里,便已经是完全表露自己的心意,耳尖烧得比桥头酒肆的幌子还艳。 蕙宁自然晓得,谢逢舟的温文尔雅,像清晨的风,吹拂过她的心湖,她怎能不心动?更何况,眼前这位温润如玉的探花郎,正是她曾在无数梦境中曾设想的少年夫君。她悄然一笑,心中愈发柔软。谢逢舟见她笑了,心里的紧张似乎少了几分,低声补充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蕙宁回到房内,满怀期待地掀开锦匣盖子,可不由一愣,锦匣里面竟然空空如也,原本应当静卧其中的那支青崖笔,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她清楚地记得那位金姓富商的确把青崖笔放到了锦匣中,自己和谢逢舟都眼睁睁瞧见了,绝不可能被骗。 她略一思忖,随即意识到,笔应该是在走过的那条幽暗小巷里掉落的。那时急匆匆地回府,心中只顾着这锦匣未曾摔开,哪里曾留意过里头的东西? 檀云与绛珠见状,立刻四下翻找,可哪里有个影子? 墨竹也提着灯笼去那个巷子里头来回找寻,连最细微的线索也未曾见到。 这支青崖笔,像是凭空消失一般。 蕙宁一向心性豁达,然此时面对这支笔的失落,心中不免一阵失望。那不仅是一支笔,更承载着诸多对谢逢舟的心意与情感。 她也不想隐瞒,次日早晨,便让檀云去向谢逢舟禀告,说明自己的歉意。谢逢舟得知此事,也是十分惋惜,随即便吩咐檀云带去几句安慰之语,“物华亦逝,心意长存”,并表示下次定再为蕙宁挑选一支更好的笔。 小儿女之间的互动,吴祖卿都看在眼里,这日饭桌上,他见蕙宁吃得心不在焉,便借机开口道:“蕙宁,你觉得谢逢舟如何?” 蕙宁闻言,眼神一闪,略有些愣怔,随即便明了外祖父的心意。她红了脸,轻轻低头,温婉开口:“谢大人才学出众,堪称才俊,难得的好人选,他的才学外公还会不晓得嘛?何必来问我一介小女子?” 吴祖卿略一沉思,微微叹气,似有所感:“是啊,谢逢舟确实是个出色之人。新科进士中,非他莫属,不仅才学出众,且为人清廉刚正,政治见地也十分深远。皇帝屡次称赞,实为难得之才。”他停顿片刻,似乎感慨颇多,继而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么,若他为人夫,蕙宁是否能接受?” 蕙宁一听,低下头,眉眼间却微微带上几分羞涩,垂下的睫毛轻轻颤动。外祖父问得直白,而她心中却波澜起伏,不知该如何回应。 最后,她只是低头默默吃了几口饭,不再发一言。 吴祖卿看她的神情,心中早已明了几分。他叹了口气,语气中似带几分无奈与宠溺:“罢了罢了,外公明白了。蕙宁,外公岂是要强迫你说什么,只是关心你罢了。谢逢舟虽家境贫寒,但父母早逝,这倒免去了一些与公婆相处的烦恼。若真是他做了你的夫君,倒也未尝不是一种清福。外公最怕得就是你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