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雪天祸

    正式放寒假后，何雨芊终于闲了下来。头一个星期她乐此不疲，约朋友打球、逛街、吃麻辣烫；可到了后来，这些事都开始让人腻味。甚至在弟弟的影响下，她竟咂摸出了几分学习的趣味。

    何煦阳没法闲下来。他几乎天天窝在店里，对着满屏英文和电路图忙得不可开交。半个月过去，整包五百张的A4纸几乎消耗殆尽，全被他用来做复杂的运算与绘图。

    这段时间里，张芸和另一位组员梁敏也常来讨论。

    何雨芊旁听过一次，也看过他们的设计成品——一只陨石边牧头套。对称开脸，灰黑相间的耳朵，最吸引人的是那双深邃冥蓝的眼睛。

    张芸与梁敏热爱cosplay，尤爱兽装。但她们发现市面上的头套多半华而不实：拟真度低、舒适性差、控制不便、性能不足。热爱让她们萌生了“自己做”的念头，也让她们一步步走上了实践的路。在家人的支持下，她们学习了建模软件的使用及相关的技术知识，从初二开始坚持了整整三年。

    高一那年，她们向学校科协申请了参赛项目。一年后，头套1.0版本完成，可总差点意思——仿生眨眼不够拟真，兽耳动作僵硬。优化后推出2.0版，却仍未达到预期。

    直到何煦阳加入，他提出引入脑电波控制与生物仿生技术，搭载视觉识别系统，以实现“眼随物动、耳随声动”。三人用了一个学期反复查阅资料、测试、改进，终于在期末前完成了3.0版本的最后集成与调试。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他们不仅要撰写报告，还得轮流佩戴头套进行全面测试和针对性优化。

    何雨芊听不懂他们的专业讨论，但这丝毫不妨碍她对张芸和梁敏的钦佩。拥有那样的毅力，她们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小年前一天下午，天空开始洋洋洒洒地飘雪。洁白的雪花似柳絮般轻盈，不知不觉覆盖了整座小镇——这是今年的初雪。

    当何雨芊从沙发上醒来时，何煦阳已经出门，微信上报备说要做最终的问题汇总。

    他最近真的很忙。

    虽然亲亲抱抱贴贴每天都少不了，但上一次尽情亲热——还是刚放寒假那两天——竟已过去半个多月。她不愿承认自己的渴望，可看小说时会想，看电视剧时会想，逛街见到情侣也会想。只有沉浸在运动中时，她才没心思去想象那些旖旎的东西。

    于是这天，她和朋友打到了晚上八点。雪下得更厚了，她裹紧羽绒服，小心翼翼地踩在积雪上，生怕滑倒。

    当她路过一家小卖部时，忽地被一阵香甜的味道勾住了心神，寻源望去，竟然是烤红薯！之前她怎么没注意到这家店晚上会卖烤红薯呢，这就是打球打到八点的福利么。

    “老板，我要四个红薯。”

    她美滋滋地等待时，一道稚嫩的童声忽然划破夜空，从远处传来——

    “jiejie！我想买弹弹球！”

    声音渐近，一个裹成白团的小孩出现在她身边。

    “可以嘛？jiejie，就当送我的生日礼物好不好？”

    不久，一个高挑的黑衣女生缓缓走来。她半张脸藏在高领里，但那双冷淡的眼睛让何雨芊一眼认出——她的同班同学，本次期末的年级第一，每次考试都和唐前雪轮番占据首席，铁打的前二。

    但她们从未说过话。从军训开始就如此。到底是同班同学，何雨芊还是礼貌地朝她笑了笑。

    对方却只是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既没回笑，也没点头。那一眼如空中飞雪——疏离、淡漠。

    “妹崽，番薯好哩，小心烫。”

    何雨芊不多在意，接过红薯继续赶路。

    “小朋友要买什么？”

    “金鱼弹弹球！”

    “好哩，你寄几付钱还系jiejie付呀？”

    “我jiejie！”

    “十块钱，现金还是扫码？”

    “扫码。”

    走出二米地的何雨芊忽地打了一个寒噤，她觉得那两个字说出来和冰雪消融没差，这可不是夸赞，是“融解热效应”的体现。她无厘头地想：

    ——不知道下学期会分在哪个班，如果又和她同班的话……是不是可以？应该没机会吧。

    她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悬在远处的积雪上，红灯还有47秒。

    39秒时，黑衣女孩走进了她的余光。

    何雨芊下意识站直，退后几步，偷偷打量她。

    她一直是个慕强的人，这个厌世清冷的年级第一，她从学期初就想结识了，奈何对方根本不给任何人接近的机会：所有作业第一时间上交，一点都不拖沓，下了课就戴上耳塞，屏蔽外界一切，体育课也主动将自己游离在外，拒绝团体活动。

    实在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jiejie，我们要去哪里呀？”白色团子想拽一下jiejie的衣服，可是手伸到一半，又讪讪地缩了回去。

    然而她的jiejie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漠然地立在那儿像一尊冰雕。

    不一会儿，冰雕动了，绿灯开始倒计时20秒。她走得很快，完全不在乎身后的幼妹是否跟上来，也不在乎幼妹过马路的安危。

    如此行为让何雨芊皱了皱眉。

    白色团子屁颠屁颠走到一半，手里的弹弹球意外脱手，又弹又滚地飞出去好几米，掉在车道中间。团子很珍视jiejie送的礼物，急得要命，不顾一切地追着球跑去，势必要把它捡回来。

    这条车道上，一辆白色小车低速驶来，司机怎么也想不到，地上那看起来像一团雪的东西，会突然变成人站起来，连忙急踩刹车！

    说时迟那时快，在小车驶来的时候何雨芊就已经腿比脑快地冲了过去，紧紧抱住团子扑进了绿化带里。

    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小车停在了团子所站的位置，分毫不差。

    “妈了个壁的怎么带小孩的？！大雪天的，开再慢也刹不住啊！妈了个巴子！”司机气势汹汹地冲下车来，“受伤没啊？”

    何雨芊摆了摆手，“对不起对不起，我没事。”

    “过马路要牵着小孩不知道吗？！小孩乱跑到马路上，我他妈要是没刹住她就飞啦！”

    “真是晦气了。”司机瞪了一眼何雨芊，骂骂咧咧回了车上，刚好绿灯亮起，扬长而去。

    狼狈的两人还惊魂未定，团子更是哭了出来，“jiejie！jiejie——！”

    何雨芊倒下的时候脑袋在什么东西上结实地磕了一下，这会儿嗡嗡劲儿过了，疼痛开始扩散，侵袭她的全脑。

    她晃了晃脑袋，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人。

    “你流血了。”

    “我送你去医院。”

    现在她的思维变得迟缓，H区好像出了问题，那位清冷厌世的年级第一，竟然在和她说话？声音低冷，莫名……有一点温柔？？

    晃了第二下，她猛地清醒过来。

    “不用，你快带你meimei回家吧。”

    “我自己去就行。”

    短暂的寂静后，对方淡声道：“这是我的过失。”

    “真没事，血不多，小伤口。”何雨芊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连连拒绝。

    “嗯，医药费我会转账给你。”

    语毕，她便提着幼妹的后领，带着人走了。

    才拒绝两下，对方真就不再坚持了……

    团子早停止了哭泣，一直幽幽地望着救下自己的大jiejie，亮亮的眼睛里看不出在想什么。

    姐妹俩走远了，何雨芊才伸手摸了摸太阳xue，血确实不多，回家清理一下就好了，她又捡起掉在地上的红薯，所幸包装严实，没散出来，隔着锡纸还能感觉到温热。

    方才这样危急的事件让她体内肾上腺素飙升，或许还有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作祟，何雨芊拎着红薯，走一阵跑一阵，几乎是小跑着回了家。

    她不觉得自己受了多大的伤，以前羽球训练时受的擦伤摔伤多了去了。

    可她的弟弟和爸妈不这样认为。

    何煦阳心疼坏了。

    原来何雨芊额角的血顺着鬓角流下，头发里还粘着一片叶子。双眼双颊通红，鼻尖冻得发亮，身侧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偏偏她本人还不自知，一脸开心地扬着脏兮兮的袋子说：

    “我买了烤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