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局（二）

    繁州市，市政府大楼。

    张启明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厚厚的一份文件。窗外是暮色渐沉的天际，城市的灯光才刚刚亮起，而他眼前的开发阶段性报告却让他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份繁华。

    “繁州新区的整体开发，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林砚站在一旁，语调沉稳，指着报告里的几张数据图和施工进度表，一一说明。

    “各项基础设施的落地情况比预期更快，招商也已经开始有了初步的回应，尤其是几家重点企业的谈判，如果能顺利敲定，对新区的声势将会是一个质的提升。”

    张启明只是微微点头，目光落在文件的一页页文字上，神情看似专注，实则心思飘忽。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秘书抱着另一份文件走了进来，刚一抬眼，看见林砚也在，脚步微微顿了一下，随即下意识看了张启明一眼。

    张启明注意到这一幕，眉心轻蹙，却没有开口。林砚心里一动，顺势合上了手边的文件，礼貌道：

    “张市长，那我先下去，等您有空再详细汇报。”

    “嗯。”

    林砚关上门离开，秘书这才快步走到桌前，把手里的报告单递上去。

    张启明接过，目光扫过其中几行字，神情逐渐沉凝。室内的空气似乎压抑了几分。

    “张市长，”秘书压低声音，急切道，“市公安局那边的人绕过了我们布置的人手，准备对圣辉动手。GACA那边……似乎也在蠢蠢欲动。”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沉重。

    张启明将报告单放在桌面，指尖轻轻敲了两下，陷入短暂的沉思。

    秘书忍不住追问：“我们要不要采取一些措施？”

    张启明抬眼，目光深沉。半晌，他缓缓开口：“叫杜鸿泽，我们这边的人，逐渐退出圣辉。”

    秘书微微一愣，下意识问：“我们要放弃圣辉吗？”

    张启明靠在椅背上，目光重新落向桌上的文件，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迟疑：“如果GACA真要动手，上面的人应该会有所反应。但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顿了顿，眉宇间浮起几分压抑的凝重：“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平静。”

    那位大人的决策，他猜不透。是要彻底放弃圣辉，还是另有所图？

    “总之——”张启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气已然坚定，“先按兵不动，把我们自己的人撤出来。”

    “好。”秘书应了一声，压下心中的疑惑，转身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重新陷入寂静。

    张启明独自坐着，指尖摩挲着文件的封角，目光复杂，久久未语。

    天色已然沉了下来，繁州新区的湖畔书苑会所外，一排排豪车静静停靠在长廊两侧，车灯与水面倒映的霓虹交织，映得夜色暧昧不明。

    会所内，水晶灯垂落而下，折射出璀璨光影。舞池里，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沉醉在节奏感十足的音乐中，笑声、酒香与暧昧气息混杂在空气里，奢靡而放纵。

    杜鸿泽靠坐在角落的一处餐桌旁，指尖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琥珀色的液体随着动作荡出细微波纹，他的眼神不由得掠过舞池，望向这一切，心底涌起几分难以言喻的满足。

    这一片热闹景象，全是他们这些年一点一滴打下的根基。繁州从默默无闻，到如今新区灯火辉煌，他心里甚至生出几分自豪与欣慰。

    可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杜鸿泽皱眉，放下酒杯，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一瞬，他瞳孔微微收缩。

    ——两个字：撤离。

    短短的字眼，却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他心里猛地一紧，几乎要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很快理智让他意识到，这是上面传来的指令，没有任何玩笑的余地。

    杜鸿泽脸上的余裕与满足瞬间消散，他猛地起身，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最后扫了一眼四周，舞池里的人们依旧沉溺在纸醉金迷的狂欢中，笑声、碰杯声此起彼伏，毫不知晓即将降临的风暴。

    那份曾经让他心生慰藉的“成就感”，此刻竟让他觉得刺眼。

    他不再停留，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脚步凌乱却飞快地走向出口。

    湖畔书苑会所的门被推开，夜风裹挟着一丝湿冷扑面而来，他心口一紧，呼吸变得急促。

    没有片刻犹豫，杜鸿泽上车，发动引擎，车灯刺破黑沉的夜色，慌慌张张地驶离了会所。

    湖畔书苑会所外，夜色骤然被打破。

    一排警车车灯齐亮，冷冷的蓝红光交替闪烁，缓缓压过湖畔的石板路，远处的水面映照出斑驳的色彩。空中，一架警用直升机盘旋着，探照灯如利剑般劈开夜幕，牢牢锁住会所上空。

    会所内，仍沉溺在纸醉金迷中的宾客们，终于被突如其来的异样气氛扰乱。

    “警察——警察来了！”

    一名守卫跌跌撞撞地冲进来，额头上渗满冷汗，声音嘶哑。

    嘈杂的舞曲仿佛在瞬间失了音色，四周的笑声、喧嚣声急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厉的恐慌。

    “怎么可能？”

    “这里不是一直都有人罩着吗？”

    “快去找……找领导！”

    人群慌乱地转头，却惊愕地发现，那些平日里总坐在高位、说一句话能定乾坤的“部门官员”，竟早已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不会吧……他们……都跑了？”

    片刻死寂，随即爆发出尖叫与推搡。有人跌倒，有人拼命往后门挤去，镶金的高跟鞋折断在舞池，散落的酒杯被踩得粉碎。

    “怎么办？怎么办！”

    “救命啊！”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人群四散奔逃。

    就在此时，会所正门被一脚踹开。

    “警察！不许动！”

    白灵淼戴着战术耳麦，手持配枪，率先闯入。她身后，数十名荷枪实弹的特警如潮水般涌入，迅速分流包围。

    “所有人抱头蹲下！”

    “一个人都不要放过！”

    白灵淼冷声高喊，声音透过扩音器在整个大厅炸响。

    惊恐中的宾客们被迫压制在地，双手抱头，脸色苍白。特警们动作娴熟，三两下便将大多数人控制住。

    不多时，会所的奢靡气氛彻底被铁血肃杀取代。水晶灯的光辉，照在被戴上手铐的人群脸上，显得格外讽刺。

    一个年轻的警察快步跑来，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急促：“白队！场内的主要人员几乎都已经被控制住了，但……跑了几条大鱼！”

    白灵淼神色一顿，眼眸里闪过冷冽的光。

    “把这些人——全部带回去。”她语气铿锵，没有丝毫迟疑。

    “是！”

    特警们齐声应答，押解着人群鱼贯而出。

    夜风呼啸，直升机的探照灯仍在空中盘旋。会所外，奢华的车阵静静停着，却再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白灵淼望着远处夜色，眼神冷如霜刃。

    繁州开发区通往主城区的高速路上，夜幕低垂。

    道路两旁的霓虹灯被拉扯成一条条模糊的光影，灯光在杜鸿泽的眼里化作刺目的亮斑。他死死攥着方向盘，车速几乎踩到了极限，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刺耳。

    后视镜中，红蓝交替的光影仿佛还在追逐，令他心底的恐慌愈发加剧。

    他一边猛打方向盘避开前方缓慢的车辆，一边慌乱地掏出手机，拨通了张启明的号码。

    “领导！我们现在怎么办？湖畔书苑会所……那边已经被查了！”杜鸿泽的声音里带着颤抖，连呼吸都带着急促。

    电话那头，张启明的声音却依旧不急不缓：“慌什么？我还在呢。”

    杜鸿泽喉咙发紧，声音压低：“……里面和我们有关系的人，都已经撤下来了，现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短暂的沉默。

    夜风透过缝隙灌入车窗，吹得他指尖发凉。

    张启明终于开口：“这样吧。我先发给你一个地址，你先去那里避避风头。”

    “好……”杜鸿泽下意识应声，指尖在方向盘上发抖。

    片刻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瞥了一眼导航——目的地赫然显示：繁州开发区   ·   河湾工业园   ·   地下仓储区。

    杜鸿泽的眼神骤然一沉。这个地方，他不是没听说过。那片废弃的工业区。

    他心里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甚至有种掉进陷阱的直觉。可此时此刻，他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牙关一咬，杜鸿泽猛打方向盘，车头在夜色中划出刺眼的弧度，调转方向，疾驰向河湾工业园而去。

    张启明结束电话，把手机重重地丢在办公桌上，屏幕在桌面上弹了一下，差点滑落到地毯里。

    他整个人一歪，靠在那张黑色真皮办公椅上，仰着头，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的灯光。

    心口压抑得像堵着石头。

    周明川……

    一个政法口的副书记，居然能绕过市长，直接调动公安局的人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对圣辉教会动手。

    张启明心里暗骂：

    “好一个周明川，你还只是副的，就敢骑到我头上？繁州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了？”

    可是冷静下来，他又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周明川一个人的胆子。

    背后若没有省委的授意，他一个副局长出身的干部，怎么可能敢直接越过市长？

    张启明拳头攥得咔咔作响，却终究没能砸下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牢笼里，看得到动静，却伸不出手阻止。

    办公桌上的公文堆得高高的，但他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的眼前只有一个念头在不断盘旋：

    这次，如果周明川借机拿下圣辉，那么繁州的局势，自己还能稳得住吗？

    张启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眉心深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