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经典小说 - 【骨科种田文】金枝在线阅读 - 完结

完结

    

完结



    【一】jiejie

    我有一双父母,两个弟弟。

    十三岁那年,我赌气离家。在家人出门的时候,我悄悄走了,把手机扔掉,只为让他们找不到我。我爬上一处高速旁的山丘,坐着看车来车往,陷入迷茫。

    这次离家持续了一天半。饿了、衣服被划破之后,我回到家里。吃了饭、泡了澡,父母训了我一顿,让我在前院好好反思。我坐在窗台上,看见小弟在门口。那个年幼的脸让我想起了什么,但我从来不喜欢小孩子,所以和弟弟们并不亲近。奇怪的是,明明我们是同一对父母生的,我却总觉得他们和我不一样——我不觉得他们是我的血亲,也不觉得我是父亲的孩子。

    大弟晃着腿,傻笑着。我走近窗子,发现小弟坐在门口外。我走上前问他:“你怎么坐在外面?”

    他看着我,伸手要我抱。我看着他,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我离家第二次时,把这个只有五岁的孩子带走,父母会不会更愤怒?这个想法让我心跳加速。

    我抱起他,发现比想象中沉。然后,我再次离开了家。

    父母起初着急,频繁催我回家,随后也没有报警,更没有强烈要回他们的二儿子。慢慢地,他们开始暗里给我钱,事情在金钱与时间的冲淡下,曾经的怒气变成了淡淡的亲情。

    我靠着他们后来偷偷送给我的一些财产和一栋老宅起家,挂靠着家族产业开了个分公司。从十三岁到二十一岁,我像个野孩子一样四处生长,我们的联系仅剩断断续续的信件和电话。父母提过几次见面我都拒绝了。他们知道我住在哪里,也知道二儿子的下落,却从未来过我这栋老宅。

    二十一岁某天,我站在梳妆台前,看着那把旧梳子,忽然生出要改变自己的念头:镜子里的我太邋遢了,是时候开始护肤、打理了。我想起还在上初中的弟弟东君,忽然焦虑起他的教育与未来来。

    【二】老宅

    时光匆匆,许多事在我心上留不下痕迹。也许正是这种健忘,让我早早与家里决裂得彻底。

    我把废旧的老宅一点点翻新,把它变成我的根据地。我从家里调来管家和工人,又挖了些原家族员工来帮忙。管家和工人们住在老宅,分区明确,各司其职。随着老宅的可居住空间扩大,我的势力与班底也逐渐稳固。

    老宅比我想象的更大:地上两层,地下又一层,后面连着花园。它坐落在老城区的角落,外街只见到破败的外墙,后院的一角若隐若现。我把从家里带来的东君也安置在这里,给他取了“少爷”“二少”的头衔。

    管家搬进时要求一个私人工作间。我随手指了指二层的武道场开玩笑道:“武道场上割间给你吧?”拆改确实麻烦,武道场会不完整,而且老宅很多地方都还没加固,都是危房。

    “不好。”   东君在我身边忙摇头。

    于是我又去隔壁房间看了看会议室,问:“那儿角落行不行?”当时东君和管家的眼神像看傻子一样。最后,管家在会议室隔壁找到一个小阳台。阳台堆满杂物,护栏生锈,但能改成休息兼工作室。我爽快答应,知道这是修理工的活儿,不是我划分空间的难题。

    到我二十八岁时,老宅内部大部分翻修完毕。外墙我没修,外街看去依旧灰暗。屋里没有高科技:老式电视,座机电话,保留着木地板与瓷砖。大堂做成复古会客厅,后院重新种上花。我自己还搞了一个只给我进出的奢华室内模拟沙滩。唯一未完的,是通往后花园的那条走廊:梁歪、地基不稳,工人总说难修,塑料布一直挂着,像一面永远的“正在装修”幕。

    东君从十三岁起就长高了许多。我知道我不能忽视他的教育,从科学到人生,从公司管理到老宅运转,我把知道的一切教给他。他像个勤奋的学徒,在武道场挥舞木剑,练着古典招式。我为他的上进自豪,把他的成就归于自己:把他带走是我的私心,但他从未抱怨资源短缺,听话得像老宅里每个员工。我有时更爱喊他一声   “喂”   ,而不是   “二少”   或   “东君少爷”   。

    【三】东君

    从没打算跟父母重新联系,自然也没把东君还给他们。

    奇怪的是,他们好像也默认了这一点。

    那几年,东君一直留在我身边。虽然他也曾在深夜偷偷出门,虽然我在某次信件往来中无意察觉他与家里还有些许联系,但我从未戳破,也从未责怪。

    他大概是担心我不喜,才从未对我提起。每次回信后,他总是悄悄将信纸烧掉,连灰烬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我看在眼里,心里却是说不清的滋味。

    他不是个多话的孩子,但很聪明,也很乖。十三岁那年,我忽然意识到,若想让他活得像个独立的个体,而不是谁的附属品,就得好好教他。

    于是我开始给他补课,从数学到公司制度,从语言到人情世故。老宅的管家、厨子、木匠,甚至电工,都成了他的老师。有人教他书法,有人教他习武,也有人教他种花。

    他很快成长为一个沉稳的小伙子,甚至比我还高一点。他不常笑,却总能把老宅里的人哄得团团转。

    我偶尔站在二楼阳台,看着他在武道场习剑,动作干净利落,汗水打湿了额发。我就想,自己当年一时兴起带回来的那个奶娃娃,竟真被我养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那是种奇怪的自豪感。

    他没有进家族公司,也没参与我的产业,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谁都没预料到的路:成为明星。

    我第一次知道他红了,是在我自己的模拟海滩里,无聊翻报纸时,看到他写真占了半版。他穿着白衬衫笑得明亮,一时间我竟认不出来那是我弟弟。

    我点开手机查了下,粉丝群、代言、访谈、热搜……应有尽有。

    他从不在我面前提这些。我甚至不清楚他到底是演戏还是走模特路线。好像他所有的成就,都绕开了我,悄悄地开出了另一片花。

    我翻着手机出神时,他忽然推门走了进来。

    “姐。”

    他站在我面前,刘海比上次见时更长了些,半遮着眼。他穿着没扣好扣子的衬衣,露出隐隐的腹肌。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记起——他马上就要二十二岁了。

    “谁让你进来的?”   我仍旧倚在沙滩椅上,戴着墨镜,语气淡淡。

    他没回嘴,只站在我面前,低头看了一眼我手上的报纸和手机屏幕。

    “昨天拍了个平面模特的写真,下个月会上杂志副刊……你想看看成片吗?”

    这语气跟他以往不太一样。像是带点小心翼翼,又像是试图亲近。

    我愣了几秒,没接他的话,只抬头重新打量了他一眼。

    原来他早已长大成人。

    【四】乐趣

    我二十八岁那年,事业进入稳定期,老宅的事务也不再需要我亲力亲为。生活变得单调如水。

    我试图培养点兴趣,试图重燃热情——翻书、泡澡、收藏限量香槟,甚至专门修建了一间只属于我的室内人工沙滩。但终归无趣。

    直到那天,门铃响了。

    我透过猫眼看到,一个穿着柠檬黄紧身裙、踩着高跟鞋的女人站在门外。

    褐色卷发,红唇高鼻,领口开得低,脖子上挂着大墨镜,身形高挑,眼神张扬。

    我认识这个脸。某个娱乐新闻里出现过,应该是个三线小花。

    我还没决定开不开门,东君就已经从楼上走下来,挡在门口。他一手按住门锁,一手用眼神示意我:别开。

    他眼神里那种焦躁和排斥,在我眼里像是在玩某种新鲜的游戏。

    我心里那根绷得太久的弦突然轻轻一跳。

    ——这是你在意的女人?

    ——她不该来这里,是吗?

    我反手一扯,门被我拉开一条缝。东君抗拒地抵着门,眼神开始带哀求。我们对视许久,最后他一脸阴沉地骗过了头。我示意他让开,更加大力地拉开了门。虽然一看就知道来者是个麻烦,但是无新意的生活平淡无奇,需要点调料乐趣。

    门外的黄裙女人一瞬间错愕,下一秒扬起下巴。

    她的视线越过我,直直地盯住我身后的东君,然后试图从我身边挤进来。

    “你找哪位?”   我挡住她的路,懒洋洋地问。

    她皱眉打量我一眼,大概把我当成了助理,冷冷甩出一句,“让一让,我找东君。”

    这声“东君”叫得亲昵又自然,像是早就熟络。

    她越过我踩着高跟走进宅邸,径直朝复古会客厅走去。我一惊,加快脚步走到她身后。

    自从老宅步入正轨之后,我已经许久未被人这样当面忽视过了。

    老宅里,大门通往空旷大厅,大厅尽头才是会客厅。木地板踏步有声,黄裙女人踩得分外响亮。

    她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显然没想到这栋外表陈旧的老房子内部装潢如此华丽复古。

    东君沉着脸,在会客厅边缘站着,看着她靠近。

    我尾随他们,故意站得离他们不远不近。黄裙女人的注意力全在东君身上,完全无视了我。

    她语气撒娇,“昨天你还答应我,今天一起吃饭。”

    东君没有应声,只低头坐下,背脊紧绷。

    我站在一旁看戏,忽然觉得挺有趣。家里突然闯进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明星,像一只误入花园的蝴蝶。

    她回头瞥了我一眼,开口就是一句:

    “你,去给我倒杯茶。”

    我离开的脚步瞬间凝固。

    【五】面目

    已经很久没人敢用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对我说话了。

    我侧头望向坐在沙发上的东君,却在他脸上读不出任何表情。

    再看回那个黄裙女人。她气质明艳,五官漂亮,腿长肤白,举手投足都透着骄矜。她看我一眼,抬高下巴,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就是个下人。

    我垂眸,看看自己穿着灰色家居服、脚踩棉拖鞋的模样,确实不像这座宅邸的主人。

    “你没听见我让你去端茶?”她声音带着怒意,清脆刺耳。

    我没搭理她,只是转头望向东君。他站在她身后,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我终于捕捉到他在皱眉,那眉头皱得很深,像是隐忍已久。

    她的睫毛在光里轻颤,身形高挑得恰到好处,在彩绘玻璃洒下的碎光中像只蝴蝶。而我,站在原地,感受到从心底爬出的厌倦与疲乏。

    忽如其来的厌烦。

    我没有回答,只缓慢抬手——五指并拢,从脖子前方一划而过。

    就在我手起后,东君没有迟疑地绕到她背后,举起手中的花瓶重重砸在她后脑。

    “砰!”

    黄裙女人应声倒地,膝盖磕在老宅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一响。她高跟鞋划出几道白痕,精致的身体像布偶一样软倒在地。

    屋内陷入死寂。

    我低头,看着她倒下的地方。光线有些暗,我没看清那几道划痕到底有多深。东君半跪在地,喘着气,抱起了她。

    我点点头。

    不愧是我养大的孩子,出手利落。

    “她怎么办?”   他声音低哑,眼神还沉着怒意,仿佛刚刚的他出手片刻没有思考。

    我看他手臂旁那双白得发光的长腿,稍稍眯了眼,我思考了三秒:

    “埋了。”

    因为曾经敢对我颐指气使的人,至今无一例外,都已经死了。

    【六】蝴蝶

    老宅里的人都知道我的脾气,包括东君。

    东君向来听话。从小,他便习惯于服从我的命令。最初还有点犹豫,动作生疏;如今,他的出手已经不带分毫犹豫。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那女明星昏迷的身躯在他臂弯里软成一团,黄裙子沿着大腿滑落至膝,沾上了灰尘。他拽着她的手臂往后院的走廊拖,裙摆摩擦地板,卷成了一团。

    拖了几步,东君停下,沉默地将她重新抱起。白裙高腰,细腰软身,他轻轻换了个姿势,不再让她的脸露在光下。

    “你要带她去哪儿?”我问。

    “埋在后院。”

    东君声音低沉,与他手中温热的尸体形成诡异对比。

    我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点头:“去吧。”

    他抱着她走向花园。阳光很足,蔷薇花盛开,香气从窗外飘进来。一个穿白制服的修理工从楼梯上下来,瞥了他们一眼,只低声喊了句“二少”,便沉默地扛着油漆桶继续上楼。

    我站在走廊尽头,看着东君在花圃边放下黄裙女人。他拿起铲子,试图不弄脏她的衣物,先在玫瑰丛旁挖土。土不松,他换了块地,重新开坑。

    我正想提醒他确认那女人是否真的死透了,就见他忽然高高举起铲子,猛地朝她胸口刺去。

    一声闷响。

    我没看清血有没有喷溅,只知道,那一下足以要命。

    我眯起眼。事已至此,只能彻底掩埋。

    她的失踪一定会引来麻烦。她是公众人物,哪怕是个过气的小明星,也不该在这栋宅邸里凭空蒸发。

    我站在窗边,阳光下的花园一片明亮,却怎么都照不进我脑中阴影的缝隙。

    我在想——是不是我过早地开了那扇门?是不是她本不该出现在东君的世界?是不是我,才是这个事件的导火索?

    蔷薇边的土被填好,东君正低头整理花圃,将一簇被挖松的根重新埋好。他脸上有汗,袖口已卷。他将黄裙脱下,连同高跟鞋埋入坑中。

    我本该满意的。可视线一转,忽然担心起他未来的路。

    他是明星,他还年轻。他的事业会不会被我拖累?

    正想得出神,忽然——

    “叮咚。”

    门铃响了。

    那声音穿过会客厅与长廊,一直传到我耳边。

    我立刻转身,走回大堂。管家已经站在门口,将门开了一半。

    门外是三人。

    一个戴眼镜的西装男人,一个蓝白连衣裙的少妇,还有一个穿着粉色紧身裙的年轻女人。

    我一眼扫过粉裙女人——那裙子的款式,竟和刚才那黄裙几乎一样,只是颜色不同。

    三人面容得体,看着都眼熟,似乎都在电视上见过。

    眼镜男气质儒雅,他先是看了管家,又回头看了一身居家服的我,微笑到,“你们好,我们是东君的朋友,我们来这里做客,唐突了。”

    我对上他的目光,没说话。但男人似乎了然的目光已经让我心里的警钟大作。太阳xue下的血管在跳。这三人和刚才的黄裙女人,这是一同来的,还是分别来的?

    东君那边埋得干净吗?   那黄裙子,还有血,还有鞋,都处理掉了吗?

    我看着眼镜男,意识到不能拦着他们,不然更可疑。于是,我对管家说:

    “请他们进来。”

    【七】三人

    我率先坐在了会客厅的主位上,而管家把来者三人都请入了会客厅。眼镜男率先向我问了好,向我介绍了他们三人的名字,并且提起了几部他们出演的影视代表作。

    待我们都坐定之后,老管家送上了茶。我坐在主座位上一言不发。眼镜男和少妇都坐在我右手旁的宽大木椅上,而粉裙女坐左边靠窗的座位。由于我迟迟不开口,屋里一片尴尬,仿佛都在等东君来打破沉默。

    我握紧了手掌,忍住了要送客的念头。

    我捧着茶打量着眼前三人:眼镜男看起来成熟有礼,少妇自从进来后就没说几句话,坐得大方笔直,看神情似乎有些忧虑,而粉裙女人则是最漫不经心的一个,靠在椅背上摇晃着鞋尖,似乎对这场拜访毫不上心。

    随着我的眼神左右摆动,眼镜男的额头渐渐爬上皱纹。终于等我快放下茶杯的时候,换好新衣服的东君从后走廊走进会客厅。他在我面前停下,目光直直地看着我,叫了声:“姐。”

    我一挑眉,放下茶杯,“嗯。”

    我察觉到屋里三位客人脸上都流露出不同程度的惊讶。我也意识到东君那一声“姐”不仅是叫我,更是刻意说给他们听的。

    我继续观察着会客厅里的客人。眼镜男围着一条深绿色的围巾,少妇穿着蓝白色连衣裙,而粉裙女人的服装风格与整间会客厅的全木家具显得格格不入。管家在摆上茶后走到一侧,拉上窗帘遮住刺眼的夕阳,又点亮了屋顶的吊灯。

    东君偏头看我,见我板着脸,似乎有些坐不住了。我冷冷地横了他一眼。他一惊,立刻低下头。我慢悠悠说道:“有客人来找你,你坐。”

    他朝我鞠了一躬,走到眼镜男和少妇右边的椅子旁,在我对面坐了下来。眼镜男见状,眉头皱得更紧,忽然猛地站起,少妇连忙拉住他劝他坐下。

    我只抿着茶,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我给你们介绍……”   东君终于打破了沉默,逐一介绍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他显然不知道眼镜男已自报过家门,但也顾不上这些。

    随着他的介绍,我点头回应,与客人们一一目光交错。

    等介绍完毕,东君似乎镇定下来,不再像刚才那般慌张。我又抿了一口茶,暗自想着哪天要再送他去锻炼锻炼,定力太差。

    “东君,他们是你的客人,就由你来招呼吧。”我放下茶杯,请管家给我添了一盏,在座位上装起了木头人。

    东君和三位客人寒暄几句,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我虽未参与,但注意到少妇脸上的假笑渐渐消退,变成了更自然的浅笑。随着气氛放松,他们终于道明来意。

    我刚放下茶杯,眼镜男便开口问道:“在我们之前,淑婷没来过吗?”

    东君一愣,说道:“她来过。”

    我顺势接话:“她来过,刚刚跟东君参观后花园,从后门走了。”

    东君点头,“她前脚走,你们后脚就来了。”

    少妇拿起电话拨打,似是打黄裙女人的手机。两次无人接听。看她脸上越来越不安,我开始感到烦躁——这三人若要一并处理,便是四个,终究太多了。

    我抬眼,东君正凝视我。他见我神色微动,立刻出声:“她可能没看手机。”

    我见他语气不妥,赶紧转移注意,“管家,麻烦给二少爷上杯茶。”

    少妇似乎还想追问,但眼镜男已发现异常,开始频频给她使眼色。会客厅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叮叮——”

    老宅的大门门铃又响起。

    我瞟了一眼被吓到的眼镜男和少妇,示意管家去开门。在一片沉默中,又走进来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背着小挎包的女人。

    “东君。”她开口。

    我啜了一口茶,杯子又空了。我终于意识到,这下儿要把客人们全埋了,是不可能了。

    【八】走廊

    门铃响时,我想了很多。

    想,如果来的是警察,我该不该杀掉他们;想,让管家顶罪可不可行,或许让东君自首会不会更方便;甚至一闪而过的念头是——我到底是不是爸妈亲生的?

    如果我有个meimei就好了——能继承这栋老宅,我的公司,我所拥有的一切。

    因为眼下这个局面,说到底,是我玩得太大,玩脱了。

    我站在后走廊的窗边,透过玻璃望向花园。阳光从枝叶间漏下,光斑洒在老旧木地板上,像冬日残雪。我看不清埋尸的痕迹,但我知道她还在那里——埋在那一簇玫瑰之下。

    会客厅内,东君正在与那三位客人“寒暄”。

    从明星八卦聊到市场行情,从综艺流量拐回海外签约,最后终归回到那个绕不开的名字:

    “淑婷怎么还没回消息?”

    我转头望向东君,他也望向我。

    走廊尽头的光影变幻间,我们无言地对视。那一刻,我在他眼里看见了熟悉的自己——隐忍,冷静,且随时准备出手。

    他们不知道,那个他们口口声声要找的黄裙女人,早已躺在了老宅的土壤下——就在他们脚下。

    天色渐沉,窗户上映出模糊人影,室内的压迫感愈发浓重,像一口即将溢出的锅。

    我知道,不能再让这几个人留下来吃晚饭了。

    我朝东君递了个眼色——赶人。

    他领会了。他站起身,和管家一唱一和,一个冷面,一个客气,话里话外开始送客。

    我倚在椅子上,茶杯仍捧在手里,时不时抬眼扫一眼他们,嘴角含笑,目光冰冷。

    眼看他们即将起身离去,那穿白裙的新来的女人忽然笑了一声,开了口:

    “你不就是东君的jiejie吗?你凭什么赶人?又不是你叫我们来的,东君都没说话呢。”

    她语调轻佻,尾音拖得老长,还带着点不屑地斜睨了东君一眼。

    我停住,缓缓抬眸看向他。东君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空气像凝住了。风从未关紧的走廊窗缝灌入,掀动窗帘的一角,仿佛也在等待什么。

    我收回视线,右手垂落在身侧,在身后极轻地做了个手势。

    下一秒——

    “唰!”

    一只黑色的手臂猛地从走廊的阴影中探出,精准地勾住那女人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拖进了暗处。她的脚在空中乱踢,高跟鞋划破空气,发出撕裂般的尖啸。

    屋内一阵sao动。眼镜男腾地站起,惊恐地看向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坐在主位的女人;少妇和粉裙女人慌乱地看向东君,眼神里全是求助,像是想从他那里得到解释。

    而东君,只是低着头,谁也没看。

    【九】主位

    那刹那,我的嘴角忍不住浮出了一抹嘲讽。

    东君在家中时并不多话,尤其是上了初中之后更是寡言。高中、大学时期,他非周末几乎都住在学校里。回到老宅后,也大多把时间花在武道场的训练和后院植物的养护上。   我对他在宅子外的社交情况一向不太了解,但从刚才几人的闲聊中,仍能听出一些不同——在外面,他似乎比在我面前更开朗,也更轻松。

    而此刻,他只是坐着。   他无视那几名女人投来的求助目光,不看她们,也不看我,整个人像是封闭在某个透明的壳里。他的沉默让他看上去无情又懦弱,却也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专注。

    眼镜男察觉到我脸上那抹笑意后,神色比刚才更惊恐了,身体止不住地发抖,仿佛下一秒就会拉着身边的少妇冲出大门。

    我转头望向他——这个看起来还算聪明的人——对他露出一个冷漠的笑。

    管家横向挪了几步,站在逐渐不再挣扎的白裙女人身旁。她的双腿在空中轻微抽搐着,很快又完全松软了下去。

    今天老宅来了五个客人,最后能活着走出去几个呢?

    白裙女人被拖进走廊深处后,空气中似乎都凝固了。少妇和粉裙女人终于在眼镜男疯狂的眼神暗示下回过神来,三人颤抖着缩成一团。眼镜男眼神迷茫又愤怒,死死盯着我。   我缓缓站起身,刚张开嘴唇,少妇的身体便抖了两下。

    我不想多说,以免让他们更加惊慌,只简短地吐出一句:“今天的事,你们最好不要说出去。”

    这时,东君终于动了。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少妇和粉裙女人立刻用那种近乎绝望的眼神望向他,仿佛他会是她们最后的救赎。

    真有趣。

    从白裙女人被拖走到现在,东君一言不发,一步未动。可这些人却依旧相信他会救她们,仿佛我才是这座宅子里唯一的恶魔。

    “你们听懂了吗?”我重复道。

    眼镜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忙点头。少妇的表情僵硬如石,粉裙女人的妆早已哭得一塌糊涂。

    我其实并不怕他们报警,尽管那会更麻烦一些,但我早就有了应对的方法。   我不会允许今天的意外动摇老宅的根基。

    管家陪着状态崩溃的三人一路走向大门。待他们彻底离开后,我转身看向会客厅左侧的暗廊。黑衣守卫已经候在那里,目光与我一触即开。

    我与东君一同走入走廊。地面有些潮湿,墙壁的阴影比室内更深。那女人躺在地上,面色苍白,胸口的起伏微弱却仍在。

    “死透了吗?”我问。

    “没有。”守卫回答。

    “那就泼点水,让她醒过来,从后侧门送走。”

    她与刚才那三人彼此认识。思量再三,我还是决定放她离开。至于她之后会怎么解释——那是之后的事。

    东君回头看了我一眼,转头对守卫低声说:“别让她经过我埋土的地方。”

    我转身扫了一眼空荡的会客厅,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希望那些走掉的客人没留下什么窃听装置。随后再望向守卫,他读懂了我的眼神,轻轻摇头。

    “她醒了以后,由你领她绕过后花园,从后门走。”我对东君吩咐道。既然那片泥土是他亲手翻过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哪儿不该踏足。

    东君闻言愣了一下,抬头直直地看着我。

    暗廊里的光太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整个人的气质似乎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他沉默着,喉结轻轻滚动,下颚线比以往更加锋利。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和黑衣守卫一起抬起那女人的身体,朝着走廊深处走去。

    他的背影在阴影里渐渐模糊,像是被那道幽深的长廊一点点吞没。

    我看着那背影,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既陌生,又熟悉,既疏远,又……亲近。

    他没回头。

    【十】金枝

    我握紧右手,骨节隐隐泛白,脑中开始演练他若背叛,我该如何反制、如何处理。

    少年的他,我记不真切了。只模糊记得我离家那天,阳光明晃晃,一个不太熟的小男孩跪坐在门槛上玩着塑料小车。看见我拖箱子走来,那张包子脸满是疑惑,然后突然高高举起双手,大声喊道:

    “jiejie抱!”

    东君与守卫抬着女人走远后,我独自留在走廊。那段空旷的光影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站着。

    我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没有多远,却听起来像是隔了几个年头。

    我站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更长。

    直到鞋底踏在地板上的声音重新响起,我才缓缓回过头。

    东君回来了。

    他身上的气味带着些微泥土的潮湿味,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袖子还卷在手肘上。他站在走廊口,望着我,没有立刻开口。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会客厅。

    窗帘不知什么时候被重新拉起了,光从缝隙间漏进来,斜斜落在他的肩上。他站在那光影边缘,半明半暗,像画中的人。

    他靠近了一步。

    “金枝,”   他说,   “晚餐想吃什么?”

    我没答,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他说这话的语气很轻,不带情绪,像是在确认我还在这里一样,“我这次只能在家待两天,后天一早还要出门。”

    我没回应。他的手指在身侧轻轻蜷着,像是按捺着话语。

    我忽然伸手,搭上他的头顶。

    他顿了一下,没有躲开,只是眼神中划过一丝不适。

    自他读初中之后,我便不再做这个动作。他那时已经不爱被拍头了。

    “没大没小的。”   我说。

    他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那个女人醒了,”   他继续说,   “已经走了。”

    我收回手,打算往会客厅走。刚走出两步,他又唤了一声:

    “金枝。”

    我回头。

    他身后不知何时站着管家,手里端着一个细瓷花瓶。里面是几枝刚剪下的蔷薇,花瓣上还沾着水珠。

    东君接过花瓶,走向我。

    “我在后院的时候,看见花开得很好,就折了几枝,”   他说,   “想放在餐桌上。”

    我接过花瓶的时候,花瓶比想象中更凉。他的指尖碰到我的掌心,很快又松开了。

    我抬头看他。他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种安静地看着我的神情。

    那神情我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像什么。

    他站在原地不动,仿佛只等我点头。

    我没点头,也没说话。

    花瓶里的水晃了一下,蔷薇叶片划过瓷壁,发出轻微的“擦”声。

    我忽然觉得,他这次回来,似乎有些不同。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我离家出走后,父母慢慢不再提让我“把弟弟还回来”。

    那时候他们就知道了。

    总有一天,他这个弟弟,会亲手做些什么。

    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仍然会是这座宅子的二少爷,而我,仍是他无法越过的——

    “金枝。”

    他第三次直呼我。我有些不悦地瞪他,却猛然撞上他那双眼。

    那双与我相似的眼里,在望向我时满是波光。

    【十一】晚餐

    我皱眉转身朝餐厅走去,手里拎着那瓶蔷薇。

    身后东君的脚步声贴得很近,踩在老宅的木地板上,一声一声,不重,却没有一声落空。

    我没回头,花瓶的重量偏在左手,水没满,走得太快的时候,晃出来几滴,沿着瓷壁滑到指背。

    我们穿过走廊,穿过大厅,直到餐厅的长桌映入眼帘。我走到桌边,随手将花瓶搁下。

    蔷薇花轻微一颤,像在慢半拍地回应我停下的动作。

    “你做饭?”   我问,头也不回。

    他“嗯”了一声,语气平稳。

    他走过去,掀开厨房的门帘。玻璃门反射出他背影的轮廓——袖子没放下,头发乱着,像是刚从风里回来。

    他在厨房里翻动器具,水声响起,锅碗轻碰。我坐在长桌边,没动。瓷瓶里的花有些歪,我伸手扶正,拇指无意间被一根刺划了一下。

    不疼,也不出血。

    我抽回手,放在膝盖上。

    他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身上挂了围裙,颜色是灰色的,是我三年前让人做的那一批。那时他还小,一穿上就嫌大。现在已经刚好。

    “牛rou粥,桂花蒸蛋,煎饺。”   他说。

    我点头。

    他没动,站在厨房门口,像是在等什么。

    “你愣着干什么?”   我看他。

    他望着我,没说话,片刻后才低头,走回厨房去盛粥。

    我听见瓷碗与汤匙的碰撞声,节奏有些快。

    他端着粥走出来时,脚步一顿一顿的,放在我面前时,手还稳。

    “你先吃。”

    我没动,只看着那碗粥。

    热气往上升,雾气打在我睫毛上。

    “你呢?”

    “我等你吃完。”   他说。

    我忽然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像句废话,但他眼神不动,表情也没有半分异样,仿佛这就是他习惯的一种顺序。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口。他看着我。

    我忽然抬眼。

    他来不及避开视线,正与我对上。

    我看见他的喉结滚了一下。

    【十二】界限

    他坐在我对面,椅子拉得很近。

    “你最近很忙?”   我问。

    “还好。”

    “你不是有节目?”

    “推掉了。”

    “为什么?”

    “想留在老宅陪大家。”

    他说得太平静,像是在说他今早吃了哪种早餐。

    我没接话,觉得理由怪异,只继续吃粥。

    他忽然轻声开口: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住的旧宅后院吗?有一棵枇杷树。”

    我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这个。

    “记得。”

    “小时候我从树上摔下来,你在旁边看着,一句话都没说。”

    我“嗯”了一声。

    “我那时候以为你讨厌我。”

    “后来你又爬上去。”

    “嗯,因为你还站在那里。”

    我没说话。

    他像是终于说完了一件憋了很久的事。

    沉默落在桌面上,汤匙的碰撞声也停了。

    我放下碗,望向他。他也看着我。

    “你不是很怕我吗?”   我问。

    他摇头。

    “从来没有?”

    “……没有。”

    桌上的花轻轻晃了一下,瓷瓶底下垫的纸巾被水浸湿,染出一小圈红。

    我指尖轻敲桌面,“你小时候那么听话,不是怕我?”

    “不是。”

    “那是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盯着我,眼神一瞬不瞬。

    屋里静得像是在等待什么沉重的声音落地。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我说。

    “我想清楚了。”   他低声说,“我一直都很清楚。”

    我看着他。

    他没躲开。

    我们之间只隔着那瓶花,那点蒸气和热粥的余温。

    他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在那一刻,什么都没说出来,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忽然笑了。

    “你还真是……不乖了。”

    我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背后他没追上来。

    但我知道他在看我,一直看着。

    就像那年我在前院坐着反思,他隔着窗户看着我——那时他才五岁,脸圆得像团白团子。

    现在他长大了,眼神不再是单纯的依赖,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没回头。

    他还不够成熟,不够沉得住气。

    但他快了。

    他很快就会跨过那个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