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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童言稚语描君容,半块酥饼且慰心

    

62 童言稚语描君容,半块酥饼且慰心



    离开了那片只有黑白二色的死寂景山,魔尊带着拂宜一路向南。

    他们落脚在江南一处名为东白的偏远小镇。这里不比永业城的繁华,也不似响水山的险峻,却正值人间四月,花红草绿,莺飞草长,空气里都浸润着湿润的花草气息。

    两人经过镇外的一片草地时,一直跌跌撞撞跟在后面的拂宜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蹲下身,在一丛茂密的草丛前缩成小小的一团,灰白的眼睛几乎贴到了草叶上,极其认真地看了许久。然后,她笨拙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摘下了一朵紫色的不知名小野花。

    她站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举着那朵花递到魔尊面前,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眼神虽然空洞,却透着欢欣喜悦。

    魔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副傻乎乎的样子,心中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堂堂蕴火之神,哪怕没了神智,也不该是这副只会盯着野花傻笑的痴儿模样。

    魔尊冷哼一声,衣袖随手一挥。

    那一朵紫色的小花瞬间被一缕黑色的魔火吞噬,连灰烬都没留下,直接在她指尖消失得无影无踪。

    拂宜的手还举在半空,维持着那个献宝的姿势。

    她呆呆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指尖,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地垂下手,脸上并没有什么愤怒或委屈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木木的样子。

    可是,两行殷红的血泪,却毫无征兆地从她那双灰白的眼睛里流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他没想到她会哭,更没想到她没了神魂,流出的竟是血泪。

    “哭什么!”

    他喝了一声,既恼恨她变得这般软弱爱哭,又恼恨自己没事找事,何必跟一个傻子计较。

    他一挥手,施法抹去了她脸上的血痕,随即手掌一翻,凭空变出了一大捧五颜六色的鲜花,甚至比这草地上的还要娇艳,一股脑地塞进她怀里。

    想了想,他又从里面挑了一朵最艳丽的红色山茶,动作有些粗鲁地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拂宜抱着满怀的花,愣了一下。她抬起手,摸了摸头上的花,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花。

    然后,她笑了。

    嘴角上扬,眼睛弯弯。自从重生以来,她一直是一副木然痴傻的神情,这一下笑开,虽眼眸依旧无神,却如春风化雪,极是好看。

    魔尊看着那个笑容,整个人呆了一下。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笑什么。”他回过神来,板起脸怒道,语气却明显没了刚才的气势。

    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向前走去。拂宜这回没落下,她一手紧紧被他拉着,另一只手死死抱着那一堆花,一步一步地跟在他身后。

    东白镇不大,统共只有一间私塾。

    “人之初,性本善……”

    读书声正朗朗,大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推开。

    魔尊一身黑衣,满身煞气,手里还牵着个抱着花、眼神呆滞的姑娘,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闯了进去。

    读书声戛然而止。

    这是一间略显拥挤的学堂,只有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夫子。底下的学生参差不齐,小的不过八九岁,还在懵懂傻笑;大的也有十二三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

    而在这一群半大孩子里,角落里坐着的一个姑娘显得格外显眼。她叫林玉芳,是这镇上卖豆腐老林家的女儿,今年已经十五岁了,是这学堂里年纪最大的学生,也是唯一的女孩。

    在这偏远小镇,女子多半早已要在家里学女红准备嫁人,但林玉芳自幼酷爱读书,老林夫妇宠爱女儿,咬咬牙便也一直供着她在这读了下来。

    读书声戛然而止。所有学生,连同老夫子,都惊得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魔尊也不废话,随手从怀里摸出一袋金子,“哐当”一声扔在夫子的桌案上。

    金子从袋口滚落,灿灿生辉,险些晃瞎了老夫子的眼。

    “教会她说话。”魔尊指着身边的拂宜,冷冷道,“这些全是你的。”

    夫子哆哆嗦嗦地还没来得及说话,魔尊转身便要走。

    拂宜却不干了。

    她一把松开手里的花,死死拉住魔尊的袖子,嘴里发出“啊啊”的急促乱叫声,灰白的眼睛里立刻又涌上了红色的水光,眼看又要流血泪。

    魔尊脚步一顿,看着她那副又要哭出来的样子,额角青筋直跳。

    “我不走。”他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我就在外面。”

    拂宜不信,死抓着不放。

    魔尊没办法,只能在学堂外面的石桌上坐下,黑着脸像尊门神一样守着。

    拂宜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进了课堂。即便坐在了位置上,她也根本不听夫子讲什么,每隔一会儿就要探头往窗外看一眼,确认那个黑色的身影还在,才肯缩回去坐一会儿。

    学堂里突然来了个漂亮的傻jiejie,那些八九岁的顽童起初还有些好奇想去逗弄,但因为忌惮门外那个看起来就很凶的黑衣男人,谁也不敢造次。

    只有林玉芳,看着拂宜那双灰白无神的眼睛,心里生出一股怜惜。她自己是这群男孩子里唯一的异类,如今见到拂宜这般懵懂又可怜的模样,天然便生出几分亲近与保护欲。

    下课时,林玉芳主动坐到了拂宜身边,帮她擦去脸上沾的花粉,又耐心地教她握笔的姿势。

    放学后,魔尊并未带拂宜离开太远,而是在村里租了一栋僻静的屋子住下。

    拂宜虽然傻,但或许是蕴火本源的灵性尚存,学东西竟不算太慢。加上整个学堂里的孩子都觉得这个漂亮但不会说话的傻jiejie很有趣,下课了便围着她,叽叽喳喳地逗她说话。

    到了第二天放学回来,拂宜一进门,就冲到魔尊面前。

    她指了指自己,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我。”

    然后又指了指魔尊,说:“你。”

    这是林玉芳教了她一整天才学会的。

    说完,她伸出手,很认真、很仔细地摸上了魔尊的脸。从眉骨到鼻梁,再到嘴唇,一点点地描摹。

    魔尊本想拍开她的手,但看着她那双虽然无神却极度专注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没有动,冷着脸任由她摸了很久。

    摸完了,拂宜似乎很高兴,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跑。

    到了院子里的泥地上,她蹲下来,用手指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画了起来。

    魔尊低头看去。

    地上是一团乱七八糟的线条,歪歪扭扭的圆圈,加上几个点。

    “这什么东西?”魔尊皱眉。

    拂宜指指地上的画,又指指魔尊,嘴里“啊啊”着,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那是她画的他。虽然一点也不像,甚至都不像是一张脸。

    魔尊的脸色冷冷的,却难得地没有骂她“蠢货”。他看了一眼她满是泥土的手指,一把将她拉起来,拖回屋里。

    水盆里,他抓着她的手,一点点洗去指缝里的泥垢。

    洗完手,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炭笔,塞进她手里。

    “以后用这个。”他冷冷道,然后指着笔,教她:“笔。”

    “笔……”拂宜跟着念,发音有些生硬,但很清晰。

    当晚,魔尊没有打坐,而是逮着拂宜教她写字。

    幸好他们都不是凡人,不需要睡觉。

    烛火下,魔尊握着拂宜的手,在一张张白纸上写下她的名字——“拂宜”。

    一遍,两遍,一百遍。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拂宜终于能自己握着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出了“拂”字。

    写得又大又丑,占满了整张纸,像两只爬行的虫子。

    但魔尊看着那个丑字,心里竟然升起了一股诡异的成就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

    拂宜上了十几天学,和学堂里的孩子们彻底混熟了。她虽然说话还不利索,但已经能蹦出些简单的词句。

    她对长相这件事特别执着。她一个个地摸过学堂里所有孩子的脸,然后捡根树枝,在院子的泥地上画他们的样子。

    她画画的方式也很特别,边画边退,一直退到墙根。没几天,学堂的满院子地上都布满了她那些混乱的线条画。

    孩子们发现拂宜从来不吃午饭——她不需要进食,魔尊自然也不会给她准备。

    但孩子们不懂,只觉得她可怜,便偷偷把自家的干粮塞给她。大家都怕那个总是一身黑衣、冷着脸接送拂宜的男人,因此在学堂里,没人敢欺负这个傻jiejie,反而都护着她。

    尤其是林玉芳。她家里是做豆腐的,日子虽不富裕,但总会特意给拂宜带些自家做的豆花或是点心。

    这一日放学。

    拂宜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小心翼翼地展开。

    里面是半块被咬过一口的酥饼,边缘还掉着渣。

    那是林玉芳给她的。拂宜吃了一半,觉得好吃极了,便死活不肯吃了,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带回来献宝。

    拂宜把那半块酥饼举到魔尊嘴边,灰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满脸期待。

    魔尊看着那半块沾着口水的饼,眉头紧皱。

    他堂堂魔尊,早已辟谷千年,何曾吃过这种凡俗的、还是别人吃剩下的东西?

    “不吃。”他偏过头。

    拂宜不依不饶,手又往前凑了凑,几乎怼到了他嘴唇上,固执地重复:“吃!吃!”

    她一直盯着他,大有他不吃她就举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魔尊跟她对视了半晌,最终败下阵来。

    他黑着脸,张嘴,一口咬住了那半块酥饼。

    干涩,甜腻,味道并不好。

    他面无表情地咀嚼着,拂宜却像是看了什么精彩的戏法,一直很认真地盯着他看,直到看着他喉结滚动,将饼咽了下去。

    然后,她笑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魔尊的脸,然后凑过去,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像只小狗一样蹭啊蹭。

    “呵呵……”她嘴里发出乐呵呵的傻笑声。

    魔尊浑身僵硬地坐在那里,任由她抱着蹭。

    看着她这副傻乎乎、毫无防备的蠢样,魔尊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应该把她推开,正如他之前做的那样。

    可是,那股总是盘桓在心头的戾气,此刻却怎么也聚不起来。

    他垂下眼眸,看着怀里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