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龙角中的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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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邃广袤的龙宫,以人形的步伐度量过于缓慢。 走过危机四伏的杀阵,跃下千米高的台阶,这么想的戈贝利尔却在通道尽头的转角处看见了些许绿植。 本以为不会再有的…鲜活的生命。 蔓延在暗主色调,光滑如镜面的魔晶矿墙上。 像一种无声的立意。 深绿的叶汲取着稀薄的光,在充满恶意的,于生命而言过于艰苦的环境中,拼命却也肆意的生长。 相当惹眼。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雅趣。”隐晦的试探。 “一个朋友送的礼物。”直白的答案。 不出所料。戈贝利尔观察周围。 拐角之后是另一个世界。 立柱、暖灯、圆桌、书架,绒毯… 不远处,一个繁杂精细的传送平台。 都是正常规模。 一下子从龙的世界来到人间。 那丑陋藤蔓植物的根,似乎就埋在传送平台的法阵中。 神奇的cao作,令戈贝利尔多看了一会儿。 随后龙cao作平台,激活法阵,一晃眼的功夫,他们来到一个宽敞的大殿。 旧神时期穷奢极侈之美的装潢风格依旧,只是地面变成了通透洁净的白晶矿。 地表,天顶,同样被以特殊的炼金素材嵌满了复杂晦涩的法阵,却与先前那些只能匆匆一瞥的极危魔纹不同,这些法阵散发出相对制衡的能量波。 靠着依稀识别出的古语祷词、符文,戈贝利尔得以推测出这是个由空间与传送为核心,再辅以大量稳固、锚定、防御、净化、融合、时间、驱邪、反击…等各类高魔耗术式组合成的多功能复合立体结界传送阵。 简而言之:一个大型传送枢纽。 数百个法阵相互串联组合,又彼此干涉制约,最终将整个空间打造成一个绝对安全的领域。 强大的能量波在数不清的符文间流窜,时不时点亮一阵荧绿、金黄、银白的光,一路汇聚至天顶镶嵌的能量结晶再散射而下,形成具有净化效力的特殊光幕,将整个殿堂照得犹如白昼。 戈贝利尔的视线穿过光幕,落在法阵的边缘。 那儿又长出了深绿的藤。 数量更多了。 在远处的墙与晶柱上肆虐,并朝着空间畅通的方向奔腾。 龙,友谊,长生种与植物。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是很好的朋友吧。戈贝利尔似笑非笑着想。 龙修改了部分禁令,转眼便看见戈贝利尔诡异的表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领神会:“等有机会我将她介绍给你。” 戈贝利尔于是失去了兴趣。 纯血龙的领域很广,往往不会亚于一个中型国家。 其面积上限取决于每条龙自身的实力——这是广为流传的说法,在许多文献中得到证实而被认可。 可实际情况却相去甚远。 只能说低位阶种族的想法单纯可爱。 诚然,大多数龙都喜欢拥有广阔的领域自由飞翔,并且占有更多的天性会使祂们在成年离家,成功拥有属于自己的领域后不断进行领土扩张。 可很少有龙会把领域扩张到力所能任的极限。 这其中关于每条龙的个性与私龙意向大有说法。 单就一项,领域大了自然就容易与他种族的领域产生重叠,多少得接纳与他族生物共存,这就已经触及了许多龙不情愿的点。 社交型乐意接受供奉(相互合作)的龙还好说,但回避社恐厌世型龙就麻烦了。 祂们要么想办法把领土上的其他智慧种族驱逐——历史中不少恶龙讨伐战由此而生,要么自己找个偏僻点的位置定居。 所以为什么那么多龙喜欢栖居于险恶的领域?真的是山巅的风太凉爽,还是毒沼有着别样的味儿? 还不是因为没人打扰啊! 荒凉才是唯我独尊的顶配。 真要靠观测领域去判断一条龙的实力,那就得从多方面入手。 属性相合吗?风景美不美?住着舒不舒服?邻居怎么样? ——人少不少呀? 面积倒是其次。 这个世界就那么大点地方,真要广土,回龙族位面有的是。 只是在这个棋盘上,能同时占据最高的山、最古老的森林、最干净的海洋、最幽静的旷野、最丰富的矿藏……且领域中几乎没有他种族活动的龙会被判为龙生赢家。 力量权势财富地位,众生于棋盘上争夺角斗。 真正的傲慢者却早已将手伸向棋盘的根基,毫不客气地取下一块。 祂们不屑浮于表面的“共享”,因而被选中的领域是真的从棋盘上塌陷,从众生的感知中消失,彻底与世隔绝,再也无法被找到。 无法找到,无法接触,讨伐也就无从下手。 也就从根本上杜绝了矛盾纠纷的发生。 绝对的力量,绝对的安详。 历史上被各大种族忌惮的绝对的凶名。 哦…奈特还没成为历史。 直到现在终末的诅咒龙的名声依旧显赫,依旧是世界严重灾祸排行榜的前列。 深渊已经被封了千年,奈特才死了五百年…作为后起之秀,已经快和深渊并驱了。 龙自这样的哥哥手中继承来这片领域,废了大功夫才在领域的边境打开与外界相通的【门户】。 当初奈特就没想过给祂留出口。 漫无边际的旷野上,疯长的银月草在狂风吹袭下荡出绿色的波浪。 这种植物因在夜晚折射月光得名。也因其折射的月光配合摇晃的韵律会致幻而被避而远之。 戈贝利尔记得这个地方。 阴沉的天色时刻像在酝酿风暴,来时什么样,现在依然什么样,时间仿佛不曾流动。 没有任何征兆,龙在风中变回原型。 身长超过千米的黄金龙再次骤现于他的视野。 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戈贝利尔依旧停住了呼吸。 体格差,位阶差,当力量悬殊的物种彼此相遇,弱势的一方会出现怎样的反应? 无非是被刻于基因中的生物本能。 对于食物链顶层的,那几乎忠诚乖顺的恐惧啊。 龙侧过首,摆了摆自己的方位。 接着摊着双翼匍匐下身,修长的脖颈压在深绿的自然之毯上,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俯视戈贝利尔。 灰暗荒芜的世界里,祂金色的鳞片折射着光,润白的龙角盈荡着光,炽热的熔岩瞳燃烧着光。 整个庞大的龙躯,就似一座散逸着光源与热意的黄金山丘。 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明亮,却又异常契合。 金光闪闪的宝藏堆… 不知为何,戈贝利尔想到了这个。 他倒是还有能力发散思维。 只是—— “我听不见你的脉动。”龙说。 身体的应激反应逃不过这条龙的观察。 把他衬托的犹如真正的虫子一般渺小的巨物,用祂那大如洞窟的眼睛注视着他;用那具有特殊振频,会使虫想起山地间回荡的雷、喷涌的火山与大地震动的深远声音说: “你看起来比第一次见我时还要害怕。” “……” 戈贝利尔没有反应,也没有移开视线。 平静从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实在是不想理会上位种的风凉话。 有些极限,是只能越过一次的。 初见时那般激烈耀眼的情绪,原来是燃烧生命孤注一掷换来的。 龙不甚在意地想,朝沉默的雌虫伸出爪子——四指微拢,只留食指的钩爪停在他面前。 戈贝利尔意会,踩着爪尖走了上来。 龙带着爪上的小虫坐起身,抬高龙爪与视齐平。 这样戈贝利尔不需要仰头便可与祂对视。 被一下子拔高三百米,在呼啸的狂风乱流中,隔着透明晶墙般的角膜,与火海炼狱平视的戈贝利尔:“……” 一瞬难以遏制地想要移开视线飞走是真的。 龙的眼睛和人、和虫,和戈贝利尔见过的任何种族都不同。 祂连瞳仁都是金色的。 脱离了人形拟态,巩膜色泽变得与虹膜无异,越往内越色越浅,在最中心的位置,两道狭长的光之裂缝重叠着。 一道深,一道浅,赤金之中是更纯粹的灿金。 隔着不远的距离凝望,好似一场太阳耀斑,太阳表面豁开光门。 戈贝利尔不喜祂的眼睛。 一切肮脏都无所遁形。 简直在说:要走入光中,必要承受烈火焚烧的净礼。 有罪者的灵魂, 会毁在解脱之前。 沉默良久——龙没有任何作为,戈贝利尔只好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在帮你适应。”龙说。 戈贝利尔张开口,很轻地呼了口气。像是呼出一份压抑,一份忍耐,些许怒意,还有颤抖的——多少被冒犯到的冷笑。 他漆黑上挑的瞳流出几分尖锐的讽刺,声音依旧轻缓,说:“讲点道理,戈尔迪。你现在的眼睛比五个我叠起来还要高。” 激烈的风吹过他低调奢丽的黑服,被斗篷上隐秘的魔纹削弱,没有弄得很乱;只是剥去一层浅薄的伪装,让属于戈贝利尔的冷漠与傲慢露了出来。 终于… 龙想。 站在祂爪上银发黑服的雌虫,以渺小的体态,毫不卑微地直视向祂。 恐惧是真的,愤怒是真的。 那份自信自我到极致的傲慢也是真的。 一切妄念由此而生。 一切创举得以实现。 戈贝利尔从没有屈从的打算。 哪怕灵魂为之震颤,rou身被等阶压制,但只要有一丝一毫能被他抓住的可能…把柄、机会,他的野望必如抽长的菌丝,攀附向上,一寸寸为自己夺得更多的权利。 无可救药的狂徒。 卑劣贪婪的低位种。 被碾碎多少次都不为过的。 却偏生成为了龙所爱的。 “所以?”龙说。 吐出的龙息形成风球,裹着戈贝利尔飘浮起来。 龙的动作和魔法都稳当的让虫感到不可思议。 戈贝利尔甚至不需要刻意保持平衡,就被带到了更高的位置。 “我又不会伤害你。做都做过了。” 比龙的眼睛还要高的位置,是去哪里? 风球一路飘到龙的脑袋上,把戈贝利尔送到盈着辉光的龙角旁。 风球散开,戈贝利尔落地。 好像梦境的泡泡着陆现实。 他的神态中杂着些始料未及的意外。 “你不能总是害怕我。” 声音从脚下传来。 巨物,怪物,这个被他所惧,被他厌憎,现在却置身于他下方的龙说:“那已经不是你的位置了。” 龙高扬起头,顶着龙角中的虫。 四肢着地,轻轻一跃—— 满含恶意与笑意,道: “你会掉下去的。”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金色龙翼骤然扇起风暴。 …如果你有幸见过一条巨龙起飞… 那么以往出现于你生命中的风都将不再是风。 【造物主明显是偏心祂的次子…】 给了祂们最庞大结实的身躯,还要给予祂们能够自由cao纵风暴的翅膀。 让那于凡俗而言的天灾,成为祂们托起自己翱翔天空的载具。 戈贝利尔下意识去扶龙角!即刻却发现没有必要。 风暴无差别凌虐周围的一切,风暴中心却是平静的。 龙角之间就似风暴眼的位置。 这里稳定,静谧,少有颠簸;所有的动荡都被龙角自带的结界挡下了。 另生命安心的精神力、魔力、还有法则的绝对力量通过接触,直观的传入戈贝利尔的感知,他被烫着似的抽回手…片刻,又摸了回去。 法则… 不容违背,至高无上的权柄。 弯曲后延的龙角尖端朝上,没有分叉。正如两根连接天地,承载法则的立柱。 上面有着一圈圈螺旋似贝壳的纹理,仿若生命不息的循环往复。 相较于拟态人形后的缩小版本,恢复原本规格的龙角更能让虫清楚地观测其中的奥妙。 戈贝利尔的手指、目光,顺着灰白的纹理擦过。同龙角一样的触感,坚硬温润,没有凹凸。 只是这蜿蜒的纹理无疑是龙角上唯一不盈光的位置。 黯淡、扭曲、错乱,却好似隐含规律,如记忆中一闪而过的某类无法被解析的古语。 戈贝利尔很想知道,这究竟是先天的还是龙为? 是否与那摸不透的法则有关联? 得不出答案,指尖化刃,开始戳戳划划。 直到龙飞到足够高的位置,他才移开视线,看向龙体外围,下方那不可捉摸的景色。 延绵起伏的绿海,没有尽头。 即便升到高空,俯瞰而去,目力所及仍是不变的旷野。 寂静,冷清,持续相似的地形。 仿佛有谁拿镜子把整片领域围了起来,创造出一个无限重叠复制的迷境。 找不出区别,分不清方向,再美丽绝伦的仙境也在没有出路的无尽中变得诡异压抑。 足以叫每一个妄凭徒步离开的人心生绝望。 龙的飞行轨迹也引证着戈贝利尔的想法:祂只向上飞。 只一味的提升高度,而没有在这片领域中前进一步的打算。 直到他们升至云层,再从厚实的云层中破出。 世界陡然一暗。 真有趣,明明抵达了灰云上方,天却黑了。 在地表所感的光源,原来是一场精心构筑的温柔谎言。 他们从始自终都没有脱离阴影的笼罩。 无声的,漫长的,冰冷的夜幕垂下祂的眷恋。 一时分不清究竟是黄金龙自投罗网, 还是夜幕伸来拥抱(捕捉)的手。 黑暗下沉。 戈贝利尔躲进龙角的光中。 “如果不适就闭上眼睛。” 没有必要直视不该直视的试胆。 提醒稍晚了一步。 闭目的刹那,戈贝利尔看见空无一物的夜幕上多出了一片星辰,像无数只忽然睁开微笑的眼睛。 龙低吟——火焰随着祂的吟唱流出,在胸肺、胃、血液中凝聚。 到达尾声时,祂张口喷吐炽热的白金色火焰。 火焰烧去幻觉,燎伤星辰。 所有的眼睛都闭上了。 龙向着黑暗的更深处飞去。 世界颠倒,浸入彻底的黑。 没有上下,没有方向,法则隐匿,万声消。 全凭一份独有的觉知和无形的引力牵扯,龙朝着目的地不断靠近,在层层叠叠的阻隔中,找到另一道被祂强行锚定的光。 龙游过去,翅膀扫到看不见的路标。 柔软的绒触感。 濡湿黏稠的液体。 黑暗中,一只闭合的眼睛无声淌血。 龙扎入光中。 前爪触到了断崖,半截身体还留在原地。 祂的尾巴悄悄扫过,揩去一捧黏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