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派

    这是通往荒野的最后一家驿站，年迈的老板坐在壁炉旁漫无目的地翻着一本书。

    叮叮。

    大门在临近打烊的时间被久违地推开，老板抬头望去，惊讶地看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迈着风情的步伐走了进来。来者一身浅粉色的洋装，艳丽的粉色大卷发垂落肩头，丰满的胸部撑起胸前的丝绸面料，纯白蕾丝手套轻压帽檐，向老板微微颔首示意。还没等老板从震惊中缓过来，衣着华丽的女人就浅浅发问。

    “您好，请问贝德兰的宅邸是这个方向吗？”她的声音甜美，像颗水蜜桃味的糖。

    贝德兰，这是一个久违的称呼。很多来在驿站停留的冒险者都会称那个地方叫做幽灵洋馆，或者地狱入口。

    “……是的，小姐。但是……您真的要去那里吗？”老板有些慌乱地从椅子上直起身，“通往那家洋馆的路很早就坏完了，现在没人知道那片建筑到底藏在树林的哪里。”

    那位年轻的小姐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毫无退缩的意思。她那双特别的浅粉色眼睛里闪动着有别于那些疯狂冒险者们的执着。那个地方的故事要不要告诉她好呢，老板心下有些犹豫，但一想到自己从未再见过那些鲁莽冒险者或者贪婪的房产中介从林子里走出来，还是下定决心尝试让这个年轻姑娘打消念头。

    “小姐，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去什么幽灵洋馆冒险，但……那里真的太邪门儿了，您还是在本驿站住一晚打道回府吧。”老板正声到，“不瞒您说，这片森林之所以被称作死亡森林，是因为从某段时间开始，只要人进入这片森林，就再也没法走出来。”

    “这些只是谣传不是吗？”

    “您也知道这里是森林边界唯一的驿站对吧，这七八年陆续进去的人，我敢打赌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老板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敬畏，“尤其到了晚上，风把树叶吹的沙沙响，听着真像那些冤魂在恸哭。”

    “那些旅行者都发生了什么？”

    “我偶尔会在白天去树林浅处捡一些柴火，不瞒您说，有一次我一不小心走深了一些，的确看到了一具被巨大荆棘缠绕扭曲的白骨。姑娘，那人身上没有一根骨头是完整的啊。”老板的眼神里闪烁着惊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下午，“我吓得赶紧丢了柴就往外面跑，那死相真是太可怕了。”

    “他……有可能只是掉进沼泽里了不是吗？”

    “绝无可能！那可是树林的一处干燥的平地，那条荆棘就像无中生有一样长了出来，粗大得跟巨蟒一样。”老板的身体因记忆中的害怕微微颤抖，连忙走到柜台后面为自己倒了些茶水压压惊。

    “您好像很清楚这里的故事？”那双浅粉色的眼睛好奇地注视着老者，目光里多了一分探究。

    “我从前有过一个在那家做过管家的朋友，后来他疯了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老板叹了一口气后娓娓道来，“贝德兰以前是这一代有名的贵族，只可惜年轻的爵爷和夫人英年早逝，留下一个独子也中了邪一样的沉迷黑魔法。十年前，那位孤独的少爷遣散了家里所有的佣人，现在没人知道他的死活……据说他是被恶魔缠上了，那恶魔伪装成一对正常的男女，敲开了他家的大门，从此贝德兰家那个本就孤僻的少爷就和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一身华丽洋装的女人显然对这个故事产生了极高的兴趣，她浅粉色的眸子兴奋地闪烁着，询问老板更多的讯息。

    “您见过那对男女吗？他们都长什么样子？”

    老板喝了口热茶，搜索着记忆缓缓说到：“‘恶魔的样子’，我的朋友这么说过，女人小得像个娃娃，男人壮得像头熊。总之不是正常的人类。”

    “谢谢您和您的故事，老板。”女人甜美地笑着说到，行了个礼就重新踏上旅途。

    老板担忧看着面前这个容光焕发的女人走入黑漆漆的森林，不再做无意义的阻拦。总是有些固执的、或者不信邪的旅行者，就算听完了他的故事也坚持前进。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这片广阔的林子里大概又会在哪里多出一具美丽的尸体吧。

    ***

    春日总让人困意nongnong。路西法正在沙发上小憩，就被隔着眼皮都能被亮瞎的金光闪得睡意全无。

    “怎么，现在的天使连敲门的礼貌都没有了么？”路西法懒散地躺着，语气轻蔑地冲突然出现在家里的米迦勒讽刺到。

    “路西法，你就这么放任你的人严重破坏三界的平衡。”米迦勒的金色瞳孔里闪烁着锐利的光，他皱着眉头，语气里是nongnong的指责，“这次你们又是什么意思？”

    “你们这群好战的鸽子是不是没事找事？”路西法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说到，“平衡被破坏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天堂培养出了相当适合做恶魔的堕落力天使么？都过去多久了还揪着这件事不放。”

    提到那个天堂的耻辱，米迦勒的确无话可说。他无奈地揉着眉头，总算是尝试着放下身段与路西法沟通起来。

    “不是他。是……你的那个魅魔。她靠着献祭人类已经成长为一个相当具有威胁的恶魔了，而且还…孕育了新的邪灵。”

    听到这话躺在沙发上的青发恶魔霍的一下坐起身来，睁开漆黑的眼睛与米迦勒对视。

    “什么？”

    “你的魅魔……生了一匹水马。”米迦勒重新皱起眉头，只好看着对面惊愕的表情又重复了一遍，“已经不加管教地吃了好几个人了。”

    路西法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是神情复杂地盯着米迦勒充满谴责的金色眼睛。

    “你…真的什么不知道吗？”这下轮到米迦勒感到无比诧异了起来。看来那个邪灵不是路西法的后代，这从各种意义上想大概都要好对付一些。“总之这一点严重违反了天堂和地狱和平共处的协议。念在旧识的份儿上，我只是来提醒你，要么你们自己动手，要么天堂就会出兵抹杀她和邪灵。”

    “……为什么要来告诉我？”沉默片刻后，青发恶魔骤然闭上眼睛重新躺回沙发，好像对这件事情漠不关心，“平时遇到这种事情你们天堂不都是先斩后奏么？”

    米迦勒看着他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时语塞。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次在天堂法庭路西法正是因为这个不起眼的魅魔差点当场与天堂开战，现在却仿佛在聊一个陌生人。看不懂那些爱恨情仇的米迦勒只好叹了口气，继续履行此趟前来的目的。他从白袍里抽出了一张合同。

    “……行吧。既然确实和你无关，那你签个字，算是批准了天堂的行动。”

    米迦勒苍白的大手将那张金色的纸推到了路西法面前。标题上【Lilith   Eradication】几个大字刺入了路西法的眼内。匆匆扫过几眼下面罗列的她的赫赫罪行，路西法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惊讶。

    莉莉丝……该死的婊子，真他妈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眼底一沉，路西法不动声色地将这张决定她生死的纸推回给了米迦勒。

    “给我点时间。”

    ***

    “mama！”黑色卷曲头发的少年满头插满了水草，踏着欢快的步伐飞奔着撞进庭院里一个高挑柔软的怀抱。他把脸整个埋进她柔软的胸里面，贪恋地感受着独属于她的清香。被拥抱住的女人披着一头快到脚踝的浅栗色长发，保守的黑纱长裙包裹全身，显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她轻轻摩挲着少年凌乱濡湿的头发，上挑的丹凤眼里满是纵容。

    循声而来的阿尔图加静静地站在洋馆的大门口看着紧拥在一起的母子，脸上的表情就像庭院里满满盛开着的浅青色勿忘我一样柔和。她的轮廓比以前显得丰韵了不少，但那抹猫儿一般的孤傲依然难以藏住。不过在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的孩子凯尔普时，她总是能放下她的锋利，毫无保留地向他们露出眼镜蛇的柔软腹部。

    他们的莉莉丝长大了。从一个娇俏顽劣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沉静温和的母亲。

    “凯尔派你又去哪里玩了？”一个留着长发的中年男人放下手里除杂草的工具，从庭院另一侧走了过来。柔顺的长发末端用黑色的缎带扎起来，垂顺的马尾显得他的后背格外宽阔。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皱纹使他更显成熟的魅力，那双曾经对生活失去希望的乌黑眼睛如今在自给自足的劳作和爱意的滋润中获得了无尽的满足。

    “……没去哪。”凯尔派支支吾吾地不愿意回答，转动着乌黑的眼珠想要岔开话题，“对了！我得去喂鸡了！mama晚饭不用等我了！爸爸们一会儿见！”

    莉莉丝却没让他就那么溜走。她捧起凯尔派的头，神情严肃地盯着他嘴角残留的血迹。她的孩子被她看得相当心虚，眼神躲闪。

    “你又杀人了。”莉莉丝轻皱着眉头低声质问到，“我不是叫你只把他们赶走吗？为什么又引诱他们骑到你背上把他们淹死呢？”

    “可是mama，他们不是好人。”凯尔派焦急地解释到，“我亲耳听见他们说要把我们住的地方烧掉。”

    莉莉丝眼底一冷。最近要闯进他们生活的人越来越多了，她在森林里布下了那么多致命的阵法都拦不住。

    可恶的冒险者总是害得他们的生活不得片刻安宁。那些贪婪的人类总是想要杀掉贝德兰少爷，杀掉恶魔，叫嚣着要夺回整个洋馆。一开始阿尔图加还能用恶魔的力量恐吓和驱赶他们，可是当他们屡次试探发现恶魔不会真的对他们痛下杀手后，这些冒险者便变本加厉地反击起来。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莉莉丝冷着脸翻开了第一本黑魔法书。当她果断地召唤出荆棘勒死了一个人类男性时，阿尔图加惊恐地跑过来抱住她几乎哭喊起来。

    “莉莉丝！这可怎么办！天堂会因此降罪于你的！”

    莉莉丝却只是冷若冰霜地看着人类那具扭曲的尸体，平静到可怕地说到：“我所做的只不是保卫我的家园，如果天使连这样的对错都无法判断，那杀了也无妨。”

    哪怕与全世界为敌，她也要为捍卫自己的幸福抗争到底。这是她从出生开始就有的狠劲儿，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魄力。

    “去吧。”莉莉丝松开了捏得凯尔派脸颊有些发疼的双手，恢复了平时温和的神情，“不过以后不要偷吃那种脏东西了，一家人要一起吃晚饭才行。”

    得到谅解的凯尔派开心的鸣啼一声，化身成一匹俊俏的白马，踏着愉快地步子朝不远处的牧场奔去。

    “莉莉丝，一切都还好吗？”方才母子之间的对话贝利亚尔并没有完全听清，但莉莉丝现在有些凝重的表情让他没由来地有些担忧。最近越来越常见她这副忧虑的模样了。他知道她总是趁他睡着之后拉着阿尔图加去地下室研究深奥的黑魔法，那些他年轻时从世界各地搜刮来的难啃书籍，竟然就这样被她一本一本地读懂攻破。有时候她眼睛里透出的杀伐果决总能让他想起那个压迫感十足的青发魔王路西法。

    “没事的，贝利亚尔。一切都还好。”她笑着回头拥抱了身后的中年男人。他的容颜已不如十年前那么清秀，但眼里闪烁的爱意却比以往更加深厚。凯尔派就生得很像他，乌黑的头发乌黑的眼珠，眉清目秀样子总能让她回想起初见他的模样。

    “莉莉丝，东南方向的阵法被破坏了。”阿尔图加有些焦急的声音打破了温馨的氛围，他那头银发不再卷曲，而是像恶魔一样变得又长又直地铺洒在古铜色的皮肤上。高大雄壮的男人顿了顿补充到，“是驿站方向来的……但我们明明才刚加固过，普通的人类根本不可能从那里突破得进来。”

    莉莉丝放开了贝利亚尔，沉凝的神情重新爬上脸庞。是天堂来的？还是地狱来的？她得现在就去把那个缺口补起来，得在这些敌人来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得让贝利亚尔和凯尔派有地方可以安全地藏起来，得和阿尔图加商量该如何——

    背上突如其来的暖意冲散了莉莉丝混乱思绪。贝利亚尔温和地声音在耳边响起：

    “总之，先吃饭吧，莉莉丝。今天可是你最喜欢的菠萝炒饭。”

    烦恼一瞬间烟消云散。莉莉丝收起了戾气，轻轻地笑着嗯了一声。面前的阿尔图加也凑上来，像大狗狗一样乞求她笃定的安慰。她伸出上手圈住阿尔图加的腰，被两个温暖的怀抱夹在中间舒服地呢喃到。

    “贝利亚尔说得对，无论如何吃完饭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