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rry-Go-Round (2)

    月光下她手里的金属剪刀泛着骇人的银光，如同她眼里决绝一样。黑色的长裙和洁白的皮肤上都沾满了泥泞和青色的花瓣，她像个黑暗的精灵一样在那片精心呵护的花田里跳着破坏的舞蹈，刽子手一样挥舞着手里的凶器斩首一朵朵勿忘我。

    她曾经有多爱这片花，现在就有多恨。

    两个男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发疯，任由她发泄自己的愤怒。那股破坏带着惊心动魄的美感，就像她驱使的扭曲荆棘，狠辣得令人入迷。莉莉丝从下午回家就开始一点点地摧残庭院里的花，凯尔派也不知去向。两个男人都清楚为什么家里会种满青色的花，以及这些花代表的那个人——想必凯尔派的消失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当。她终于累了，随手把剪刀丢在了石板路上，透支的身体垮下来，无力地蹲坐在残破的花梗从中。现在才是她需要他们的时候。贝利亚尔和阿尔图加走过来，一起靠着她坐下，一个人轻抚她汗湿的背部，另一个人安抚地梳理她凌乱的头发。

    “……路西法带走了凯尔派……”莉莉丝从嗓子里挤出了几个字，她的脸藏在月光照耀不到的阴影中，只有不停往外涌的眼泪泛着微光，“……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他们都要杀了他……”

    闻言两个男人纷纷皱紧了眉头。那可是她的软肋，是他们最宝贵的东西。

    “你先冷静，莉莉丝。”贝利亚尔语气沉着地说到，“既然路西法没有立刻杀了凯尔派，那就证明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莉莉丝，他还有说什么吗？”阿尔图加忧虑地问到。

    “……他让我回去。”莉莉丝无力地靠进那个古铜色的宽广胸膛，神情晦涩。路西法消失前紧盯她的眼神让她心里发毛。那是盯猎物的眼神，可是她却不得不踏进他的陷阱。

    “莉莉丝，让我们陪你去吧。”贝利亚尔的语气坚定地说，“我不想一直做被保护的那个。我也想能够为你做些什么，莉莉丝。”

    “莉莉丝，你已经为保护我们做得够多了。不管是什么，都让我们一起去面对吧。”阿尔图加揽住她，摩挲着她那双因为生活而不复细嫩的双手低沉地说到。

    “……你们……”她的眼神有些闪动，但很快又暗淡了下去，“可那是路西法……而且我们的家在这里，如果我们都离开的话，那些冒险者就会闯进来毁了这里的一切。”

    “莉莉丝，别抛弃我们又回到路西法身边。”阿尔图加收紧了怀抱，“哪怕有一丝可能也不要。”

    “莉莉丝，只有你在的地方才是家的地方。”贝利亚尔凑上来缠绵地亲吻她，努力地吞咽下她的忧愁。

    ***

    路西法的脑子快被家里这匹闹腾的小马驹吵炸了。虽然用魔力强固的软索控制住了他的行动力，但这泼孩子整天哭嚎的声音就算堵上嘴都压不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骗过的孩子再也不相信任何魅魔，导致大魔王不得不亲自处理这个浑小子。

    “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mama！！”

    从卧室里不断传出的鬼哭狼嚎让路西法痛苦地捂住太阳xue。带孩子真是比处理地狱那些破事还要难上一百倍。到底该如何才能让这个能一口气嚎到半夜的家伙闭嘴——没有小孩子会拒绝游乐园。露露的话突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在床上挣扎得面红耳赤的凯尔派刚对着空气大吼一声，就被狠狠地拽下了床，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上。他咬着牙把吃痛的声音吞下肚子，蹬起身体恶狠狠地瞪着门口那个手里拽着绳子的青发恶魔。

    “既然要杀我那就现在动手呀！拿我来威胁mama算什么好汉！”凯尔派乌黑的眼珠被愤怒浸得亮晶晶的，瓷白的脸颊因为生气飞满红晕。一身黑西装的路西法看着少年那不服输的表情耐人寻味地挑挑眉毛。虽然相貌完全没有继承她的妩媚，发怒那奶凶奶凶的样子倒是像极了那个小小的莉莉丝。

    “反正横竖都是死，在杀你之前就勉为其难地带你这匹乡下来的野马见见世面吧。”随意地带上一副墨镜，路西法说罢便拽着凯尔派怎么都挣不断的绳子朝门外走去，也不管地上的人愿不愿意。

    ***

    地狱灯红酒绿的大街上出现了奇异的一幕。一身黑西装加黑风衣的青发恶魔悠闲地拽着手里的绳子，地上拖着一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白衬衫黑裤子的黑发少年。路过的恶魔们因为那个破口大骂的少年频频侧目，在发现牵着他的青发恶魔正是地狱的主宰路西法后又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地乖巧回头继续赶路。一路跌跌撞撞，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上的衣物也越磨越破，露出了大片布料下白皙的皮肤。

    “还不站起来好好走路么？还是说你就喜欢被剥得干干净净的让大伙儿欣赏？”路西法饶有兴趣地看着凯尔派在地上胡乱蹬着的光脚。这像极了她在空中扑腾的样子，带着那股永远努力挣扎的活力，像棵死不了的枯草。

    “呜……你……你这个没安好心的家伙……”

    看来这种软磨硬泡的放置方法格外有效。身上被硌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凯尔派已经没有力气再嚎了，只能暂时安分地站起来跟在路西法身后。见少年暂时收起了戾气，路西法也没再折磨他，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在这段短暂的平静中，凯尔派总算抬头看了看周围。

    地狱永远在黑夜之中。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霓虹灯格外绚丽，电子碰撞产生了凯尔派从未见过的斑斓色彩。少年的目光随着五光十色的灯牌往前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星星点点装饰的圆环缓慢地旋转着，前方一串厢状物沿着蜿蜒刺激的轨道高速飞过，发出像蛇的鳞片一样跃动的光彩。星星点点的灯光下，到处都是欢声笑语，那些遥远的飞在空中的尖叫声挠得他心里痒痒的，似乎在不断召唤他加入队伍。路西法伫足含笑看着那双乌黑眼睛里的好奇和向往——哪怕知道自己随时会死，也天然会被快乐吸引，还真是像他那个随心所欲的mama。

    “咳……”意识到自己方才盯着过山车入了迷的凯尔派尴尬地咳嗽一声，垂着头欲盖弥彰地狡辩了一句，“我……我才没有想玩……”

    路西法只是哼着不着调的曲子牵着他走向最刺激的那辆过山车。一路上所有的人都为这个敬业的大魔王让道，工作魔员更是贴心地把第一排的位置留给了他们。

    哐————

    机器运作起来，垂直上升过程中，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椅背上，凯尔派心跳加速地看着车头逐渐驶向最高点，在顶点短暂地停留后，地面上整个星星闪闪的游乐园豁然撞进眼里。呼吸一滞，身体兴奋到仿佛心脏就要停止，随着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凯尔派控制不住地放声尖叫起来，流光溢彩的眼睛里倒映着疯狂下坠的灯光。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路西法面无表情地捂着靠近大嗓门儿童那一侧的耳朵，顺便扶住自己的墨镜。

    太好了，就这么玩儿个十遍，再能嚎的娃嗓子也能哑。

    ……

    “路西法！！我要玩那个！！”已经完全忘记了生死的凯尔派乌黑眼珠期待地看着他，现在只想把这里所有的项目都体验一遍。

    “……”青发大魔王望着少年用下巴指着的旋转木马一时无语。一个马骑什么马？

    果然呜哇哇地坐完之后，凯尔派露出了很难以描述的神情。路西法看着他那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倒是突然心情大好——他的莉莉丝，也曾是这么一个没脑子的小东西。

    可是再见时那抹窈窕的身型…她早就不是那个小小的属于他的少女了。想到这点路西法的眼底一沉，捏着绳子的手逐渐发紧。他不会再放手了，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让她离开了他的家。

    ***

    “路西法……你和mama到底是什么关系？”坐在餐车前小板凳上的凯尔派转动着好奇的眼睛看着陷入沉思的青发恶魔，大胆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这个嘴上威胁着要杀他，但事实上却毫无杀意的大魔王总是动不动就盯着他露出令人起鸡皮疙瘩的rou麻神情，随后又陷入一阵阴郁。再想到之前在森林里对峙时mama那个不自在的神情，凯尔派敢打赌这两个人绝对有jian情。

    “…睡过。”青发恶魔不耐烦地托着腮，半晌后憋出了两个字。

    “路西法，你现在的表情就像……当mama只跟其中一个爸爸睡觉时另外一个爸爸在门外露出的表情一样。”童言无忌的凯尔派精辟地总结到。

    “想死就直说。”路西法皱着眉头回怼了一句，却显然缺乏威慑力。

    “路西法，我非得死吗？”凯尔派抬起头直视着那双藏在墨镜后的眼睛，语气认真地问到，“我死了他们会伤心的，特别是mama……mama，非得伤心吗？”

    回应少年的是长久的沉默。

    “路西法，mama在树林里看你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凯尔派用嘴胡乱啃着端到他面前的冰沙，想到什么说什么，“她的眼睛就好像满月突然从乌云后露出来，比看见任何一个爸爸时都要亮。”

    “别再提你mama了。”大魔王烦躁地抓抓头发。这熊孩子真的快让他抓狂了，他就该在湖边手起刀落宰了这匹小马驹，可是就像对待所有有关莉莉丝的东西一样，那种莫名的优柔寡断总是让他下不去手。那张手帕，连同那些衣服，还有那面她喜欢的镜子，他不仅烧不了，还不断用魔力让那些无意义的物件保持原状。

    “路西法……你的头发和mama养的花好像。”无视大魔王的命令，糊了一嘴蓝色冰沙的凯尔派盯着路西法那头长长的青色头发恍然大悟地说到，“mama说那叫勿忘我，她和贝利亚尔花了好多功夫才培养出了这么独特的颜色。”

    躲在墨镜后面的漆黑眼睛有些微波闪动，一直以来紧抿嘴唇竟稍稍松驰下来，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柔和。

    看来念旧的，到不只是他一个人。